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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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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池年的男妖精拿着明王的令牌闯进来时,杂役正将那戴着锁灵枷的妖精压上鉴寒台。
“你便是冰云城如今排行第一的守枷人?”
你昨夜翻话本一不留神翻到了天明,此时正疲乏,那令牌都已经要怼到脸上来,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谓的“冰云城第一守枷人”指的正是自己。
“大灾将至,明王嘱咐——”
“等一下。”你举手示意池年先暂停,随即拦住了准备离去的杂役,“我什么时候变成第一守枷人了?去年秋榜不还挂在榜尾吗?”
“上周吧,长恒与那老蜘蛛打了个两败俱伤,回来伤都没治好就递了折子隐退,现在人应该已经回到老家了。”
“怎么又提到长恒了?我记得她也不过排在秋榜第九而已。”
“都让你平时多出去走动走动,别一天到晚闷在鉴寒台,连同僚的情况也不关注。”杂役开朗道,“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冰云城中的守枷人已经只剩下你啦。”
你:“……啊?”
手持令牌的男妖精:“我听说冰云城守枷人的排榜是按所监管的锁灵枷计数,莫非你一次外勤也没出过,就天天宅在房中、靠把前面的人都熬死得来的第一?”
你:“…………”
你:“就第一次见面而言,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冒昧了。”
池年哼了一声,狐疑地上下打量你,似乎想瞧出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目光落到你腰间的佩剑,扬了扬眉:“你修剑?”
“有何指教?”
“和我打一场。你若连我都打不过,我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说打就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指向鉴寒台上戴着锁灵枷的妖精,“大哥,我不是闲人,我要上班的。”
那戴着锁灵枷的妖精盘腿而坐,两手支着脸颊,看得正起劲,忽然被你一指,也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轮到我了吗?”
池年冷哼一声,自己找了个蒲团一掀袍子坐下,摆明要在此监工。
你在心中叹息。
有关这妖精的罪行卷宗上记录得已足够详尽,你原打算速战速决,现在,便是得当着明王这块令牌的面重新将罪状一条条列个清楚了。
你提起砚台旁的狼毫:“姓名?”
“云容。”
“罪行?”
“呃……”云容不太自信地答道,“杀人?”
池年嗤笑:“杀几个人类而已,何至于关进冰云城。”
杀几个人类,而已。
哈……在冰云城这种地方与妖精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仇视人类的妖精你见得多了去,草菅人命的妖精更不在少数。
这般言论,算不得特殊。
你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为何要杀人?”
云容仍是一派天真纯净地回答:“为了种花。这种花很稀有,阿姐精心养护了许久都没有发芽,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花需得人血浇灌。”
你终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屠了她全村?”
云容对此浑然不觉:“可惜到最后还是没有能开花呢。”
他本就是个将心思写在脸上的妖精,一双莹润的眼瞳如春水般清澈,那股遗憾溢于言表。
如此,你便在卷宗上画了个圈。
“押入地牢,处无期徒刑。”
笔落下的瞬间,空气中金光大作,一道环形墨迹自其中凝形,径直朝鉴寒台上的妖精飞去。
忽地一道土柱拔地而起,将墨环挡住,只叫一滩墨渍飞溅在了那妖精素白的脸颊上。
冰云城为寒冰覆盖,终年不化,哪怕未缚锁灵枷的寻常妖精也没有办法轻易释术,但池年持有明王的令牌,便成了例外。
不等你将那支狼毫笔被放回砚台边,池年已冷笑道:“处以无期徒刑?这判决怕是有失偏颇吧。”
你掀了掀眼皮,却是连一眼都欠奉:“冰云城断罪,何需外人来论偏颇?”
“我不是在质疑冰云城的判决,我只是在质疑,你。”
最后一个字音重重砸穿了满室寒冰,池年拍案而起,一双金玉色的眼如利箭般刺向你:“区区一个人类,凭什么来断妖精的案?若是秉公执法也就算了,你上下嘴皮一碰说是无期徒刑,那就得是无期徒刑了?”
他没有半点避讳,就是在指责你徇私枉法。
若是其他守枷人被这般污了清白,怕早就提着剑与他打作一团,或是迫不及待地剖腹取粉以证公道。
偏偏你只是叹了口气:“我明白阁下的意思。”
碰上这么个正义感十足、来打抱不平的妖精,难怪明王会将令牌给了他。
你抬眸,主动迎上池年的视线:“无非是觉得人类的命没有妖精值钱,区区一个小村子,不值得一个妖精用一生来偿还。”
声音平静,没有半点喜怒,倒显得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池年莫名心头一悸,口头上却没有半点退缩。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乃是天道。”
他目光落在地上那好似没弄清楚状况的妖精身上,语带嘲讽,“怎么,人类杀鸡吃鱼时也没问过动物一句,是在欺负它们命贱,死了不似人了那般麻烦?还是欺负那花不能像人类的余党一般能跳出来为同族辩驳?”
你仍是静静地注视着池年,似是透过他看见了过去,然而这男妖精怒目圆睁的模样又与自己没有分毫相似,那些往日的幻象便烟消云散。
你低声问他:“今日他杀人是为了种花,你觉得不值一提,那明日他发现杀一个妖精能抵过千百个人类,转而去杀妖精,你管是不管?”
“胡扯。”池年竟是没有半分犹豫,半点不着你的道,“没有发生过的事,空口白牙,我也能说出成百上千件,由此便可断你的罪了?”
说罢,他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那妖精离去,只甩下一句,“自会禀报明王,一切由她定夺。”
在边上等着把那妖精铐回地牢的杂役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呢,阿萝。那男妖精年轻气盛,你拦一拦,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今日这桩案,换了任何一个守枷人,都不会叫池年带走云容。
所以这冰云城中才只剩下了你一人。
你盯着那杆沾了墨痕的狼毫,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原只是一场牢狱之灾,那妖精硬是要他赔上一条命,又有什么好拦的?”
冰云城为天道管束,守枷人对妖精们只有监管与拘刑之权,项上的锁灵枷即是它们的金箍,更是它们的保命符。
除非,妖精们不仅不认罪,还要逃狱。
杂役问道:“就这么确定一切定能如你的意?”
“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你提起狼毫在眼前一挥,那副原本戴在云容脖颈上的锁灵枷便落入了你掌中。
将它收入乾坤袋,你望向那两只妖精离去的方向,慢慢摸上了腰间的剑。
池年有明王令牌,一路畅通无阻,两只妖精刚出了冰云城的大门,云容脖颈上的锁灵枷便不翼而飞。
还能去哪儿了呢?这世间,唯有守枷人能解开锁灵枷。
“她倒是识相。”可那又如何,池年不能允许一个身怀异心的人担当给妖精们量刑的重职,“我带你去面见明王,剥了她守枷人的牌子。”
但云容摇了摇头:“我得先回去看看我的花,离家太久,它们无人照料,我不放心。”
“真是个花痴。”
总归去看两眼花也费不了什么时间,池年瞥他一眼,顺了他的意:“那你带路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奇花异草让你把自己种进了冰云城。”
云容立刻露出了笑容,“离得不远!”
他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只知道阿姐种了一辈子都没等到那花发芽。她死的那天,血流在地里,那种子才破土而出。”
池年眉心一跳,觉出几分不对劲,但云容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对池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又让他将话压回了心中。
那村子当真离得极近,不过半柱香,云容便说:“到了。”
月色如银,漫过荒村野径,池年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眼,呼吸突地一滞,霎时间头皮发麻。
好邪性的一片花海!
焦黑的土壤,仿佛是被烈焰焚烧过,又用浓郁的鲜血浇灌而成。
赤红色的花欲语还休,半开半合,蛇信般的蕊芯卷曲着探出花瓣,如眉目含情的美人,在冥冥幽光里对月舞动,吐纳出甜腥雾气。
夜风骤起,整片花海骤然活了,远远望去,简直是一片尸山血海!
云容痴痴地望着,语调温柔:“阿姐的遗愿,便是这片花海。”
池年却步:“你阿姐是人类?”
“阿姐与别的人类都不一样,是她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照顾,所以……”云容回首,朝池年璨然一笑,“我也想实现她的心愿,池年大哥,你能帮我吗?”
云容生得素白干净,还有一双莹润清澈的眼眸,仿佛一副空白的画卷,谁都可以染上颜色。
于是,身处这花海之中,那笑便透出了叫人发怵的诡谲。
连带着脸上那点鉴寒台留下的墨痕,也变得狰狞。
池年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你想我怎么帮?”
“那守枷人说,一个妖精能抵过千百个人类。”云容伸出手,轻轻抚过最近的一朵赤红之花,“我已经杀了五百余人,再加上一个你,定是足够了。”
话音落地,整片花海便沸腾起来!花瓣舒展,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尖齿,蠕动,竟如人的口舌一般发出人声。
那些声音或哀嚎,或低语,或尖叫,仿佛是被花吞噬的人类灵魂尚未消散,困在那花瓣之中,如泣如诉。
池年浑身汗毛倒竖,脊背生寒,欲撤步,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已缠绕着无数细密的赤红根须,如网一般将他束缚在原地。他是有御土的能力,可那片供养出邪花的土壤,又岂会受他调用?
云容站在那群花之中望着池年,低声道:“池年大哥,你是除了阿姐之外,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说罢,他手一挥,顷刻间无数蛇形花蕊齐齐朝池年蜂拥去。
千钧一发之际,池年心中浮现的竟然是你在鉴寒台上的那一道眼神,一句“你管是不管?”如惊雷般劈亮他的脑海。
一道寒光自天际飞来。
仿佛是天地本身斩出的一道锋芒!
如天外飞仙,又似银河倒挂,凛冽的剑气几乎撕裂了夜空,连漫天繁星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池年眼前随即一白,那剑生生劈开了扑向他的花海,插在了他的脚下,成了一柄寸步不能移的界碑。
剑光过处,那邪花尽皆腐朽,化作飞灰。
而清越的月光之中,传来一声轻笑,正是那冰云城的守枷人。
“既是能以一敌千,那你死不也一样吗。”
“我……死?”
云容身形一颤,语调中带着几分困惑与茫然,他怔怔地望着你,宛如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理。
“……我死,也一样吗?”
轻声重复过后,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忽然如冰层破碎,露出了狂喜之色。
夜风拂过花海,带起一阵窸窣的低语。云容转过身,欢欣地唤道:“是啊。阿姐,阿姐,云容现在就来陪你。”
随即,他抬手挥过脸上那块被你墨笔溅到的墨痕,毫不犹豫将它抹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那墨痕一沾上他的颈部,便如活物般蔓延开来,化作一道锁链的形状,恰似锁灵枷的模样!
池年意识到时,一切已回天乏术:“喂!”
霎时间,整片花海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嘶鸣。那些原本受云容供养的邪花,此刻却如同噬主的凶兽,争先恐后地向他扑去!无数花蕊如利刃般刺入他的身体,花瓣如獠牙般撕咬着他的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云容却笑了。
这便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声息。
妖死灵散,云容散去的灵力尽数汇入了你们脚下这片红得发黑的突然,整片花海顷刻间暴涨三尺高!
随即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那声音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千百冤魂自炼狱深处发出的哀嚎汇聚而成。
眼看着无数邪花如潮水般涌来,你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池年只听见你带着叹息地低语:“生长在彼岸的花,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
随后,长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月光洒落,似镀了一层寒霜,冷冽肃杀。
而你只挥出了这么一剑。
剑光所照之处,万物皆退避三舍!那一片赤红的妖异花海,竟在这一剑之下,尽数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