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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玩够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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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别苑”,实则是一处隐蔽在山坳中的庄园,高墙深垒,守卫森严,与其说是休憩之所,不如说更像一座精致的囚笼。
谢临和沈昭被“请”进一间布置清雅却门窗紧闭的厢房。两名谛听卫无声地守在门外。
房门一关,沈昭强撑的那口气便泄了,踉跄一步跌坐在榻上,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谢临立刻上前,指尖搭上他的脉搏,眉头紧锁:“蛊毒又被引动了。不可再妄动内力。”他动作利落,迅速取出银针,再次为沈昭施针稳定情况。
沈昭靠在软枕上,任由他施为,目光打量着屋子,嘴角扯起一个虚弱的笑:“待遇不错。比破庙强多了。谢大夫,你说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礼是表象,兵才是实质。”谢临头也不抬,“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自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死了。”
“《青囊补天诀》?”沈昭闭上眼,“温老狗想要,朝廷也想要……这破书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要问你。”谢临施完最后一针,直起身看他,“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藏在哪里了?”
沈昭睁开眼,对上谢临的目光,苦笑了一下:“碎片……只有一些碎片。好像是在一个……有很多水声的地方?附近还有……一种特别的草药味道。”他努力回忆着,眉头因头痛而紧蹙,“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谢临沉默地看着他。沈昭眼中的痛苦不似作伪,但那偶尔闪过的精明,又让谢临无法全然相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柳知微温和的嗓音:“谢大夫,沈公子,可方便一叙?”
柳知微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着干净衣物和伤药。
“区区薄礼,聊表歉意。”柳知微将木盘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沈昭身上,“沈公子伤势如何?”
“不必。”谢临冷淡拒绝,“我自会处理。”
柳知微也不坚持,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二位不必如此戒备。请二位来此,实是无奈之举。近来江湖风波不断,药王谷禁忌毒方流失,为祸不小。朝廷对此甚为关切。得知沈公子似乎与药王谷有些渊源,故只想了解些情况。”
沈昭懒洋洋接口:“原来是想问话啊。早说嘛,不知柳先生想问什么?”
“听闻沈公子三年前曾在药王谷学艺?”
“是啊,”沈昭叹气,“可惜资质愚钝,没学几天就被温青囊那老贼赶出来了。”
“那公子可曾听过《青囊补天诀》?”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沈昭脸上露出茫然:“补天诀?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惜啊,我在谷里的时候只顾着挑水劈柴了,没听说过。”
柳知微静静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话题:“是在下唐突了。公子好生歇息。”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谢临道:
“谢大夫医术精湛,观你施针手法,稳准至极,可是师承哪位名家?”
谢临捻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沈昭在一旁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瞥了谢临一眼,又闭上了嘴。
“家师悬壶济世,不慕虚名。”谢临语气平淡。
柳知微颔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在下冒昧了。”说罢翩然离去。
房门再次关上。
沈昭立刻看向谢临,压低声音:“他在试探你。不过话说回来,”他摸了摸下巴,“你这一手针法,确实比药王谷那些老头子还利落。小时候你就……”
谢临一个冷眼扫过来,沈昭立刻做了个封嘴的手势,但眼里还是带着了然的笑意。他自然是知道谢临师承不凡的,只是具体细节,谢临从不细说,他也默契地不同。这是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每日有人送来饮食伤药。柳知微再未来过,萧澈更是踪影全无。但那无形的压力和监视却无处不在。
沈昭的伤势渐渐稳定。两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除了彼此,再无他人可交流。
但这日夜深人静时,沈昭忽然从榻上坐起,侧耳倾听片刻,对打坐的谢临低声道:“水声。”
谢临睁开眼。
“我好像……又听到那个水声了。”沈昭眼神有些飘忽,“还有那个药草味……更清晰了。但感觉……不在这里。像是在……东南方向,有点距离。”
这个感知让两人心思稍定。若书不在此处,那萧澈和柳知微的目的,或许更多是控制和审问。
“必须想办法离开。”沈昭压低声音。
谢临沉吟片刻。硬闯不可能,只能制造混乱。
……
翌日清晨,侍女送来早饭时,沈昭突然捂着胸口痛苦蜷缩,脸色青紫,呼吸急促。
谢临立刻上前,神色“焦急”地对门外守卫道:“他旧伤复发,蛊毒攻心!快!需要至阳内力护住心脉,引导银针!”
守卫见情况骇人,一人立刻飞奔而去。
不多时,柳知微匆匆赶来,身后跟着萧澈。
“需内力相助!”谢临语速极快。
柳知微略一迟疑。他体弱,并不擅内力。就在这瞬间,谢临指尖一枚细针弹出,悄无声息刺入旁边一名守卫穴道。
那守卫身体一僵,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双目赤红,拔刀砍向同伴!
“小心!”
门口顿时混乱!
几乎同时,谢临一把拉起“奄奄一息”的沈昭,低喝:“走!”
沈昭反应极快,病态一扫而空,两人撞向早已用药粉腐蚀了插销的窗户!
“砰!”
木窗撞开,两人瞬间掠出窗外。
“拦住他们!”柳知微声音带上了冷意。
数名谛听卫扑出。
谢临双手连扬,淬了麻药的银针如雨射出,暂时阻住追兵。沈昭则循着那模糊的感知,朝着庄园东南角疾奔。
“这边!”
两人在假山回廊间穿梭,身后追兵渐近。
东南角是一处库房区域,守卫明显增多。
“味道……好像又远了……”沈昭皱眉,感知飘忽不定。
萧澈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玩够了吗?”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顶,目光如冰,俯视着两人。四周谛听卫张弓搭箭,彻底包围。
柳知微缓缓走来,叹了口气:“二位这是何苦。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青囊补天诀》的下落。沈公子,你方才说‘水声’和‘药草味’,能否再仔细说说?或许,我们能帮你想起些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
沈昭与谢临背靠背站着,心中俱是一沉。逃脱,比想象中更难。
……
箭镞的寒光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意,将两人牢牢锁定在包围圈中心。
沈昭与谢临背靠着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空气凝滞,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箭矢撕裂。
柳知微缓步上前,目光落在沈昭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沈公子,那‘水声’……是潺潺溪流,还是瀑布轰鸣?那‘药草味’……是甘洌清香,还是苦涩辛窜?仔细想想,这或许关乎二位今日能否安然离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悄然拨动着心弦。
沈昭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抗拒这探究,但柳知微的话语却像钥匙,猛地撞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冰冷的、流动的触感包裹着手臂,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奇异药臭,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又模糊的哭喊声……
“呃……”沈昭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方才伪装时更加骇人。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阿昭!”谢临立刻察觉不对,一把扶住他,指尖银针闪现,就要刺入他穴道助他镇定。
“别动他。”柳知微轻声阻止,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沈昭的每一丝反应,“他正在回忆。强行打断,恐伤神智。”
萧澈依旧沉默地立于屋顶,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下方,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沈昭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青筋暴起,汗水迅速浸湿了鬓角。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而痛苦,望向东南方向,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喃喃:
“冷……水好冷……笼子……药池……阿娘……别哭……”
断断续续的词语破碎地溢出,带着极大的恐惧和痛苦。
谢临扶着他的手猛地收紧。他虽然不知具体,却能从沈昭的反应中感受到那记忆是何等不堪回首。他冷冽的目光射向柳知微:“够了!”
柳知微却恍若未闻,继续温和地追问,声音却像魔咒般钻入沈昭混乱的脑海:“什么样的笼子?药池在哪里?阿娘是谁?”
“不……不知道……放开我!”沈昭猛地挣扎起来,眼底泛起不正常的金红色,皮肤下的蛊纹再次剧烈蠕动,竟有反噬爆发的迹象!他反手一掌,蕴含着混乱的内力拍向谢临!
谢临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掌,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却趁机将三根银针精准地刺入沈昭后颈要穴!
沈昭身体一软,瘫倒在他怀里,昏死过去,但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
谢临紧紧抱着他,抬头看向柳知微和萧澈,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愤怒,仿佛护住幼崽的孤狼:“这就是千机阁的手段?用音律秘术逼人回忆创伤,罔顾人命?”
柳知微脸上的温和终于淡去,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叹了口气:“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看来沈公子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封印极深,与那三尸蛊纠缠不清。方才的刺激,虽痛苦,却也证明了一件事——《青囊补天诀》的所在,与他这段被封存的记忆密切相关。”
萧澈此时终于从屋顶落下,走到柳知微身边,目光扫过昏迷的沈昭,最后落在谢临身上:“带走,看好。”
命令简洁冰冷。
立刻有谛听卫上前,想要从谢临手中接过沈昭。
谢临抱着沈昭的手臂纹丝不动,冷冷道:“他蛊毒即将反噬,除了我,无人能压制。若你们还想留着他问出东西,就别碰他。”
萧澈盯着他看了片刻,摆了摆手。谛听卫退下。
谢临横抱起沈昭,看也不看身旁的萧澈和柳知微,径直朝着原先的厢房走去。他的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决绝的冷硬。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余晖将天空染成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迹。别苑的灯火次第亮起,将阴影拉得更长。
回到房中,谢临将沈昭小心安置在榻上。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谢临沉默地拧干帕子,细细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阿娘……”沈昭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冷……”
谢临动作顿了顿,将一旁的薄被拉上来些,盖到他下巴。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沈昭颈侧皮肤,那温度依旧偏低,带着虚弱的颤意。
谢临收回手,目光落在自己方才被沈昭掌风擦伤的手背上,血迹已凝。他又看向榻上的人,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拧起。
麻烦。
他在心里冷嗤一声。从捡到这家伙起,就尽是麻烦。重伤,追杀,蛊毒,现在又惹上谛听卫和千机阁。每一桩都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可……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甚至透着几分脆弱的睡颜,与白日里那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模样判若两人,谢临心底某处却又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
或许是医者本能,见不得人在自己眼前这般痛苦。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几声无意识的“阿临”,勾起了些许模糊久远的印象,让人无法彻底硬下心肠。
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真是……麻烦透顶。”
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却到底没再把那只攥住自己袖角的手甩开。他坐在榻边,任由沈昭抓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思索什么。
守在外面的谛听卫依旧如同雕塑,但空气中的氛围,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