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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茶香探案 棋逢对手 ...

  •   连着几日泡在工部衙门和河道边上,苏临洲觉得自己官袍上都沾了一股子河泥和旧图纸的味儿。这日总算将修订完善的方案再次誊抄整齐,他决定出门透透气,顺道去京城最大的墨香斋添些笔墨。

      秋高气爽,市集熙攘,苏临洲换了身寻常的月白长衫,并未乘坐官轿,只带了两个随从,信步走在青石街道上。他生得俊朗,眉眼舒展时自带一股洒脱之气,虽衣着简单,仍引得路人侧目。

      行至墨香斋门口,却见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马车停在一旁。苏临洲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些不妙的预感,不会这么巧吧?

      掀帘进去,果然见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背对着他,立于柜台前,指尖缓缓掠过一排新到的湖笔,掌柜的躬身陪在一旁,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

      谢砚之今日未着亲王服饰,只一袭暗云纹墨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苏临洲身上,似乎也有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惯常的疏淡。

      “苏大人。”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议论天气,“好巧。”

      巧?苏临洲才不信。京城这么大,偏生就能在这间他常来的书铺遇上?定是这老狐狸又派人盯着他的行踪!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挤出职业性的假笑:“殿下也来选购文房?真是雅兴。”

      “随意看看。”谢砚之收回目光,转而拿起一方歙砚,指腹轻轻摩挲着砚面,动作优雅从容,“苏大人河道疏浚的方案修订完了?竟有闲暇来此。”

      果然,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苏临洲暗哼一声,打起精神应对:“劳殿下挂心,已初步修订完毕,明日便可呈送殿下过目。”他刻意加重了“过目”二字。

      谢砚之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只淡淡道:“不必急于一时,方案重大,需谨慎周全。”他放下歙砚,状似无意地问,“苏大人觉得这方砚如何?”

      苏临洲被他这跳跃的话题弄得一愣,下意识看向那方砚台:石质细腻,刻工精湛,确是上品。“尚可。”他矜持地评价。

      “可惜,匠气重了些,少了点天然意趣。”谢砚之语气平淡地评判道,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苏临洲的脸庞,留意着他的反应。

      苏临洲心下不以为然——这人惯会装模作样,但他不得不承认,谢砚之看东西的眼光确实挺毒。

      掌柜的在一旁连忙赔笑:“殿下慧眼如炬!小店刚巧另收了一方老坑端砚,古朴润泽,您二位要不要赏鉴赏鉴?”

      谢砚之未置可否,只看向苏临洲:“苏大人可有兴趣一观?”

      苏临洲本想拒绝,但对方态度自然,仿佛只是同行间的寻常交流,他若断然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在意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请便。”

      掌柜的忙不迭去取砚台,两人一时无话,气氛略显凝滞,苏临洲有些不自在,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看向旁边的人。

      谢砚之却似乎很从容,视线缓缓扫过书架,忽然道:“前日偶得一本《水经注疏》,似是前朝孤本,内里有几处关于江南水系的批注,见解颇为独到。”

      苏临洲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水经注疏》?孤本?还有批注?这对他完善河道方案极有参考价值,他强压下心头的渴望,故作淡然:“哦?是吗。”

      “嗯。”谢砚之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苏临洲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得难受。他想问在哪得的?批注都说了什么?能不能借我看一眼?可看着谢砚之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些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行,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扔出个鱼饵,就等着他上钩!

      掌柜的此时捧着那方老坑端砚回来了。谢砚之接过,只略看了几眼,便递向苏临洲:“苏大人看看。”

      苏临洲下意识伸手去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因连日翻阅文书图纸,指腹处还隐约可见墨渍和细微的划痕。谢砚之的手指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指尖却意外地透着些苍白。

      两人的指尖在冰凉的砚台底部短暂相触。苏临洲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耳根微微发热,谢砚之眸光微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负于身后。

      “确是好砚。”苏临洲干巴巴地评价道,心思却早就飞到了那本《水经注疏》上。

      谢砚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掌柜道:“包起来吧。”

      掌柜大喜过望,连忙应声。

      苏临洲一愣:“殿下要买?”这砚台价格不菲,谢砚之就这么随意地买了?

      “看着顺眼罢了。”谢砚之语气平淡,转而看向他,“苏大人方才似乎对那本《水经注疏》有些兴趣?”

      来了!苏临洲,嘴上却道:“只是好奇。殿下也知道,臣近日忙于河道之事,对这些难免多留意几分。”

      “既然如此,”谢砚之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本书此刻收在本王府中。苏大人若是不急,可随本王回府取阅。或许……对大人的方案能有所助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谢砚之平静无波的侧脸上。他提出这个建议时,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公务流程,而非邀请他去自己家。

      苏临洲的心脏不争气地跳快了几拍。去王府?这似乎不太合规矩,谁不知道重臣之间禁止随意串门?而且摄政王府门禁森严,等闲官员根本不得入内?

      去,简直像是自投罗网。不去……那本孤本的诱惑又实在太大。

      他挣扎了片刻,对知识的渴望最终压倒了疑虑。“……那就,叨扰殿下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仿佛只是去某个衙署取份公文。

      谢砚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率先转身向外走去。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计划得逞的笑意。

      摄政王府的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设着柔软的深色绒毯,小几上固定着一套紫砂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类似于雪松的淡淡香气,和谢砚之身上的味道一样。

      苏临洲正襟危坐,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尽量忽略身边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谢砚之也未多言,只闭目养神,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段寻常的同路。

      马车并未在气势恢宏的王府正门停留,而是绕至一侧的角门悄无声息地驶入,直接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显然,谢砚之并不打算让他经过王府主要区域。

      苏临洲心下稍安,却又莫名有点说不清的……失落?他立刻掐灭了这荒谬的念头。

      谢砚之引他进入一间布置雅致的书房。这里不像处理政务的正堂,倒更像是私人休憩、阅览书籍之所,四壁皆是书架,典籍浩繁。

      谢砚之从多宝阁的一个锦盒里取出那本《水经注疏》,递给苏临洲。

      苏临洲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泛黄,字迹清晰,旁边的批注笔力虬劲,见解精辟,果然对他大有裨益!他立刻被吸引住了,低头专注地翻阅起来,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谢砚之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烹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茶香渐渐弥漫开来,是清冽的雀舌。

      过了好一会儿,苏临洲才从书页中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发现珍宝的兴奋光芒。

      “如何?”谢砚之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坐在对面,将一盏沏好的茶推至他面前,“提神醒脑。”

      苏临洲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茶汤清亮,香气扑鼻。他抿了一口,口感醇厚,回甘清甜。“好茶。”他客观评价道。

      “这书,”谢砚之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孤本,“苏大人若需要,可带回府中细看。”

      苏临洲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等珍本,竟真允他带走?

      “殿下……有何条件?”他警惕地问。

      谢砚之似乎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极淡的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一本旧书而已,苏大人以为本王会借此要挟什么?”他语气平淡,“只是觉得书该给懂的人看,方才不算明珠暗投,看完后归还即可。”

      苏临洲捏着书页,心情复杂。一方面欣喜若狂,一方面又觉得这不像谢砚之的风格。他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诱惑,低声道:“……多谢殿下。”

      “不必。”谢砚之淡淡道,“希望苏大人的方案,莫让本王失望。”

      话题又回到了公事上,苏临洲反而松了口气。“殿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他起身告辞,谢砚之并未多留,只吩咐长风备车送他回府。

      马车驶离王府后,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而王府书房内,谢砚之独自坐在茶案旁,目光落在对面那只苏临洲用过的、还剩半杯茶的茶杯上。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炉火上水将沸未沸的微弱声响。

      他静坐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那只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茶杯。指腹缓缓摩挲过杯沿,那里似乎还沾染着另一人的气息。

      他就着苏临洲喝过的位置,将杯中剩余的、已然微凉的茶汤,缓缓饮尽。

      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再寻常不过。

      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旋即消散在空气里。

      而另一边,回到丞相府的苏临洲,将书小心收好,心里却还琢磨着谢砚之今日反常的慷慨。

      他铺开纸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方案上,却总觉得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清冷的雪松气息,以及对方最后那句听起来平淡,却莫名让人觉得肩负重托的“莫让本王失望”。

      他甩甩头,决定不再深究谢砚之莫测的心思,眼下还是完善方案最为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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