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告白 ...
-
一月一度，考成绩榜如同一面昭示着荣耀与耻辱的战旗，贴在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每次放榜，这里都会短暂地形成一个无声的漩涡中心。
人群熙攘，低语嗡嗡。但今天，气氛却格外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站了许久的身影。
顾衍先到。他步履从容，身边自然空出一小片区域，仿佛自带结界。他不需要挤进去，目光便越过高高低低的头顶，精准地捕捉到榜首——那个唯一的位置。
他的名字，熠熠生辉。
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并非喜悦，而是一种“理应如此”的确认。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分数上过多停留，而是习惯性地、带着一丝狩猎般的审视，向下移动一格——
定格在紧随其后的那个名字上：沈清殊。
总分：748.5。他的分数：749。
仅仅0.5分的差距。
顾衍眼底那点微弱的笑意加深了，转化为一种更为实质性的、冰冷的满足感。像猛兽用利爪在领地边缘划下新的界痕。他微微侧头，似乎是在欣赏第二名各科的分数构成，寻找那决定性的0.5分，从哪里被自己掠夺来的。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人群被一种无形的气场轻轻拨开。
沈清殊就这样站在另一侧。
他甚至没有看顾衍，仿佛他只是布告栏前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物。他的目光直奔靶心而去。
从下往上，速度极快，却在第二名的位置骤然定格。
空气在他周身瞬间降温。
他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盯着那个“2”和旁边的名字，以及那个刺眼的748.5。他的指甲深深按在手心里，留下四道红印。随即，他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从上到下，逐科扫过两人的成绩对比。
那0.5分的差距，精确地来自于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沈清殊的视线在那两个分数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他猛地调转目光，终于第一次，正面看向隔着几个人的顾衍。
顾衍恰好在此时也转过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刀剑交击的锐鸣在空气中炸开。
顾衍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仿佛在说：看，就差这一点，可惜。
沈清殊的眼神则彻底冰封，所有的情绪被压进最深的海底，只剩下冷静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凶狠的审视。他最讨厌顾衍那副表情，以及，他代表的那0.5分障碍。
沈清殊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只动了一边的嘴角，转瞬即逝。
“真是恭喜你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像一片薄冰划过玻璃。
顾衍挑眉，回应得同样迅速：“谢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沈同学。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嘛。”
“失误？”沈清殊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两个字：欠揍。
“。”
顾衍脸上的得意更加明显，心情好的要飞起来，好像他们之间的人群都不见了，都化成得意的清风，吹起他头上的碎发。
沈清殊却不再看他。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个鲜红的“2”，仿佛要将这个位置和分数烙进脑海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拨开人群，径直离开。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却带着一股比任何时候都要冷的决绝。
顾衍盯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榜单上那两个紧挨的名字，刚才那点胜利的快感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情绪，每次只要看见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他都会觉得安心。
然后他抬手，用指关节极其用力地敲了敲榜单上沈清殊的名字下方，发出沉闷的“叩”的一声。
下一次。
下一次，必须拉开更大的差距。
他转身离开，周围的人群这才仿佛解冻般，重新开始流动和议论，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刚才那两位大佬用眼神厮杀过的无形战场。
那面成绩榜，依旧无声地矗立在那里，记录着又一次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并为下一次更残酷的争斗，无声地倒计时。
就在成绩单前那场无声交锋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去的那天下午，沈清殊抱着一摞参考书，打算穿过教学楼后方那片少有人至的小花园，抄近路回教室。
初夏的风带着点慵懒的温度，吹拂着忍冬花的藤蔓，散发出甜腻的香气。沈清殊正思考着那道让他丢了0.5分的题该如何攻克，转过一个茂密的紫藤花架，脚步猛地顿住。
花架后方，视线死角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是顾衍。还有一个面颊绯红、双手紧张地捏着一封粉蓝色信笺的女生——他认得，隔壁班的文艺委员，性格温柔、文静。
沈清殊下意识就想后退避开，他对这些青春期无聊的戏码毫无兴趣，尤其主角还是顾衍。
然而，女生带着哭腔的、激动又颤抖的声音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顾衍同学，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看到你在国旗下讲话就……这是我写的诗，希望你能……”
顾衍背对着沈清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挺拔却透着不耐的背影，以及那只垂在身侧、指尖微微捻动的右手，那是他感到无聊或者烦躁时的小动作。
沈清殊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恶劣的好奇心，混合着刚才在成绩榜前积压的郁气，让他选择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隐在繁茂的花叶之后，成了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他看到顾衍并没有去接那封信，甚至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此刻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清晰和冷漠的嗓音：
“同学，”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对方的名字，但最终放弃了，“谢谢你的……诗。不过，”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挑剔。
“我对比我弱的人，没有兴趣。无论是成绩，”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调子，“还是其他方面。”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女生所有的勇气和期待。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捏着信纸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顾衍仿佛没看见她的难堪，或者说，看见了，却毫不在意。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那粉蓝色的信纸，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另外，这种颜色的信纸，很俗气。”
话音落下，空气死寂。只剩下女生极力压抑的抽泣声和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响。
沈清殊站在花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女生最终承受不住，猛地低下头，攥着那封被评价为“俗气”的信，转身哭着跑开了。
顾衍这才像是完成了一件无聊的琐事，随意地转过身。
然后，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花架后沈清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
他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别人，更没料到这个人会是沈清殊。他脸上的冷漠和倨傲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错愕，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表情被他一贯的冰冷所覆盖。他下巴微微抬起，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两人隔着纷披的紫藤花穗对视着。空气里甜腻的花香似乎都变得粘稠，令人窒息。
沈清殊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向他身后那个女生消失的方向，再慢慢地移回到他脸上。
他没有说话。没有露出任何谴责、惊讶或者鄙夷的表情。
只是极其平淡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那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顾衍感到难堪和……莫名的烦躁。
然后，沈清殊抱紧了怀里的书，仿佛只是无意间撞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衣角带起微弱的气流，拂过顾衍的手背。
顾衍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刚才打发走那个女生时的冷漠和优越感，在沈清殊那平静无波的一瞥下，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甚至……可笑。
风吹过，那封被主人遗落在地上的粉蓝色信纸，翻滚着，最终停在了他的鞋边。
顾衍盯着那抹刺眼的颜色，捡了起来，却拆都没拆，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更讨厌这种情绪，是因为沈清殊而产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