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记忆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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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栅门在身后彻底锁死时，发出的闷响像是某种仪式的终结。易凇抬手摸了摸后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擦伤，血珠正透过衬衫渗出来，带来尖锐的痛感——刚才后退时被栅条划破的。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自己避开了那些突出的铁刺，就像脑海里有个声音提前半秒提醒了他该往哪侧偏身。
邓郁已经走到了迷宫入口。那是面巨大的镜面墙，无数块碎镜拼贴出扭曲的光影，将人的轮廓拉成怪异的形状。他伸手触碰其中一块菱形镜片，指腹与镜中的倒影重叠，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这里的每面镜子，都对应着一段‘被记录的真实’。”他转过身，脸上又挂回了那种恰到好处的温和，仿佛刚才举着金属锥的人只是易凇的幻觉，“祖父说，能走到中心的人，才能看清真相。”
干旭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镜中的影子却没有模仿他，反而露出个诡异的微笑。“这镜子有问题！”他咋舌后退，撞到身后的陈尚，两人回头时，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镜面封死，只有身前这条由碎镜组成的通道在延伸，“我们被关住了？”
陈尚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镜光反射下闪过一道冷光。“看镜子边缘的编号，”他指着一块三角形镜片，上面刻着“07”，“从01到12，应该是按顺序走。”他试着迈向标有“01”的镜面，脚刚踏上去，周围的碎镜突然转动起来，光影交错间，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是间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正在记录什么，桌上的铭牌写着“易”。
易凇的呼吸顿了半拍。那是父亲的实验室，他认得桌上那个缺了角的烧杯，小时候他总偷偷拿它当玩具。可画面里的父亲看起来很年轻，鬓角没有白发，正和另一个人争执，那人背对着镜头，身形和邓郁有些像。他们在抢一份文件，父亲喊着“不能用孩子做实验”，对方却冷笑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易凇？”邓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易凇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盯着镜面出了神，手指不知何时按在了冰冷的玻璃上，镜中的倒影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该走了，”邓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01号镜的时间快结束了。”
易凇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记得父亲确实有个合作伙伴，可无论怎么想，都记不清那人的脸，就像记忆里有块模糊的橡皮擦，刻意擦掉了某个部分。他们走进“02”号镜区，画面变成了间病房，婴儿床并排摆着两张，床头挂着卡片，一张写着“易凇”，另一张的名字被水渍糊了，只能看清个“郁”字。
“是我们小时候？”干旭凑过来，指着画面里两个攥着对方手指的婴儿，“还挺有缘。”
易凇却注意到细节：婴儿床的栏杆上缠着相同的银链，链坠都是半块星芒形状。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另一半星芒在一次高烧后就不见了，母亲说弄丢了，可画面里，邓郁的婴儿床底下，分明藏着个盒子，里面放着和他那条一模一样的链坠。
“邓郁，你有这个项链吗？”他忍不住问。
邓郁正在看“03”号镜，闻言回头，目光在他脖子上扫过，摇摇头：“没有，可能早就丢了。”他的语气很自然，转身时，易凇却瞥见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银链尾端——那形状，和画面里的星芒链坠完全吻合。
走到“05”号镜时，画面突然变得刺眼。是场火灾，火光舔舐着实验室的天花板，父亲抱着个孩子冲出来，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易凇的心脏猛地抽痛，他记得这场火灾，却总记不清父亲抱的是谁。画面里的父亲在咳嗽，喊着“小郁别怕”，易凇这才发现，那孩子穿着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蓝色连体衣——可他一直以为，那场火里被救的是自己。
“原来那天被救的是你。”易凇的声音有些发哑，邓郁正看着镜中父亲的背影，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轻声说：“你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一直对我这么好？”易凇追问，他注意到邓郁的手指在镜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就像在压抑着什么。
“06”号镜的画面让干旭惊呼出声。是间手术室，两个孩子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准备注射什么药剂。邓郁的脸色瞬间白了，转身就往前走，易凇拉住他，“那是什么？”
“不知道。”邓郁的声音在发紧，“可能是祖父他们做的身体检查。”可镜中医生的胸牌上，写着“记忆清除实验”，而易凇的手腕上，有个和画面里孩子相同的细小针孔疤痕，他一直以为是小时候打疫苗留下的。
越往深处走，镜子里的画面越混乱。“08”号镜里，少年时期的邓郁在偷偷销毁文件，文件上的“易凇”两个字被红笔划得乱七八糟；“09”号镜中，父亲临终前拉着邓郁的手，嘴唇动着，像是在交代什么，邓郁听完后，看易凇的眼神冷得像冰；“10”号镜最模糊，只能看到片刺眼的白光，和易凇脑海里偶尔闪过的噩梦碎片重合——他总梦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有人在耳边说“忘了吧，这样对你好”。
“快到中心了。”陈尚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11号镜是空的，直接走12号。”
12号镜区是片圆形的空地，中央立着面完整的银镜，没有任何花纹，却像能吸走所有光线。易凇走过去，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陌生，眼神里带着种他从未察觉的迷茫。邓郁站在他身边，镜中的两人肩并肩，像多年的挚友，可易凇注意到，镜中邓郁的手，正悄悄放在背后，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你看，”邓郁突然开口，指着镜面，“这里能看到被‘遗漏’的东西。”
易凇凑近，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画面：他十五岁生日那天，邓郁来家里做客，趁他去拿蛋糕，偷偷在他的牛奶里加了点透明液体。那天晚上，他发了高烧，醒来后，就忘了前一天答应要和邓郁一起去看星星的事。
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他猛地回头看邓郁，对方脸上的温和还在，眼神却冷得像冰。“为什么？”易凇的声音在抖，他想起更多事——每次他快要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时，总会莫名晕倒；每次他问起父亲的合作伙伴，母亲都会岔开话题；每次他和邓郁的关系稍微疏远，就会发生些“意外”让他们不得不靠近。
“因为有些记忆，你不应该记得。”邓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比如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镜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无数碎片从空中坠落，易凇下意识地护住头，却发现碎片没有砸下来，而是在他周围拼出另一幅画面：父亲的车坠崖前，副驾上坐着的人，侧脸和邓郁一模一样。
“你父亲发现了实验的真相，”邓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种解脱般的平静，“他想公布出去，我只能……阻止他。”
易凇猛地转身，看到邓郁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半块星芒链坠，和他脖子上的正好拼成完整的星星。那是他以为早就弄丢的另一半。
“你脖子上的疤，是记忆清除手术留下的。”邓郁举起链坠，阳光透过它，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每次你快想起真相，我就用它启动装置，让你再忘一次。”
镜面的碎片还在拼凑着更多画面：邓郁在他的药里加东西，邓郁偷偷修改他的日记，邓郁在他睡着后，翻看他的记忆芯片……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毒刺般扎进易凇的心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记忆有缺口，为什么看到某些场景会莫名心悸——不是忘了，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易凇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邓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情绪，不是温和，也不是冰冷，而是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因为只有你活着，实验才能继续。”他举起链坠，对准易凇的胸口，“而只有我，能决定你该记得什么。”
镜面突然全部碎裂，尖锐的玻璃碴像暴雨般落下，易凇下意识地闭眼，却没感觉到疼痛。再睁开时，邓郁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半块链坠落在地上，和他手里的拼成完整的星芒。周围的镜子变成了实体墙壁，上面刻着行字：“记忆是牢笼，也是钥匙。”
干旭和陈尚跑了过来，脸色惨白：“刚才怎么回事？邓郁呢？”
易凇捡起地上的链坠，两片星芒贴合的地方，刻着极小的字——“739”，和观测站的数字一样。他握紧链坠，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心里那片模糊的区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像冰层下的水流，即将冲破禁锢。
他不知道邓郁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些被抹去的记忆里还藏着多少真相，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记忆。迷宫的出口在前方敞开，外面的天光刺眼，而易凇知道，他即将踏入的，是比镜面迷宫更危险的境地——一个由谎言和被篡改的记忆构筑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