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我摊牌了 ...
-
周六清晨，一束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向程垚卧室的床头。程垚轻手轻脚地从林栎家出来时，主卧里一片沉寂——林栎刚躺下不久。周五酒吧生意火爆，他几乎熬了个通宵，将近天亮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程垚站在林栎家紧闭的门前，无声地叹了口气，作为朋友，他心疼林栎的拼命。
酒吧稳定后，他提过几次雇个帮手替林栎分担，好让他轻松点。但林栎骨子里有股执拗，对自己想做的事力求亲力亲为，总觉得时机未到，也没找到那个能让他完全信任、放心托付的人。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程垚昨晚没忍住，给李婉芳发了条信息，告知今天回家。然而直到此刻，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没有半句回应。
这不同寻常的沉寂，让程垚心头那点强装的平静裂开了一道缝。这绝不是他老妈李婉芳的风格。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悄然滋生，事不宜迟，他必须马上就回去看看。
出门时，程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扇属于苏颜的房门。想到昨晚……自己特意送去的红花油和泡脚草药，结果连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被苏颜干脆利落地“请”了出来。连同那句“谢谢”的疏离语调，一起烙在程垚的心上。现在的苏颜，似乎真的练就了一身“心狠手辣”的本事。
他其实很想在离开前再去看看苏颜，再叮嘱一句：晚上记得用药草泡泡脚，泡完再用红花油好好揉揉脚踝。可人已经走到了苏颜门前，手也抬起了好几次，指尖悬在冰冷的门板前，却始终没能敲下去。
面对如今的苏颜，程垚时常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仿佛每次他忍不住想靠近、想对他好的时候，脚下踩着的身份定位就变得模糊不清，无处着力。
我究竟要在以什么身份，关心着对方呢？发小？朋友？同学？还是……那个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人？
这些身份，似乎都随着五年前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决裂，在时光的冲刷下分崩离析。如果硬要扯上一个“专项组临时同事”的名头，又显得太过单薄和可笑——哪个同事会整天惦记着对方扭伤的脚踝？
程垚知道自己贪心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苏颜过得好，他更想两个人一起好。他清晰地意识到，只有苏颜在他身边，他才算是真正的好。可他也明白，要把这段破碎的关系重新粘合回从前的样子，需要时间，需要耐心，远非一朝一夕之间。
不过程垚心底还是存着一份感激的，至少，苏颜重新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视野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个人有机会逃离。
程垚缓缓收回了悬在门板前的手，连同胸腔里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落，一并塞回了裤兜深处。
算了，让他再睡个懒觉吧。
程垚转身走向电梯厅。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程垚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还未聚焦，电梯门已缓缓滑开。他正抬步往里走，却猝不及防地与迎面走出的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陆骐……身后还有一位气质雍容、衣着考究的中年女士。
“妈，你看这里，我都说环境还不错吧，你不用担心的……”陆骐侧着身子，一边从电梯里退出来，一边回头对身后的女士说着话，语调轻松又带着点无奈。
原来这个女人是陆骐的母亲。
“哎，这么巧？”陆骐转身也看到了程垚，脸上立刻挂起他那招牌式的、自来熟的笑容。“程队，这么早就出去啊？”他目光在程垚身上打了个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自从经历上次在林栎家程垚的失常表现，之后跟林栎又一起去了Tivoli，再联想到那晚第一次去酒吧程垚只免了苏颜酒钱的“特殊待遇”。而最让他起疑心的是，程垚和林栎合开的这个酒吧，为什么偏偏取名Tivoli（丹麦的趣伏里公园）。这不明显是个提前安排好的陷阱，就等着刚从丹麦回国的苏颜往里面跳吗？
陆骐愈加深究，就觉得“程垚和苏颜应该不只是同学关系那么简单”的猜测愈发笃定。他实在好奇，既然他们两个是旧识，而程垚还“专门”开个酒吧等着苏颜往里跳，那么为何那天在酒吧里程垚却避而不见？难道苏颜在丹麦的五年时光里，始终保持“清心寡欲”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程垚，旧情难忘？
陆骐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发现，自己了解的苏颜，或许只是五年时间里，被困在丹麦的那个平行世界的苏颜。而苏颜的“真实面目”，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也没有触及过。苏颜只是偶尔跟他谈起过风铃苑，谈起过自己的外婆，他知道苏颜有着不靠谱的父母，也因此更加格外怜惜自己的这个朋友。
陆骐这几天变着花招想从苏颜嘴里套话，奈何都被对方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可越是这样，陆骐越觉得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他合理怀疑，程垚就是苏颜的那个“过去式”。
此刻碰面，陆骐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如果他的猜想是对的，那么当年苏颜曾无数次拒绝自己，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陆骐越看程垚，心里越气，自己究竟比他差在哪里了？
“嗯，回趟家。”程垚语气平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陆骐，落在陆骐身后的母亲身上。虽然对陆骐带着天然的排斥，但当着长辈的面，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维持。
“阿姨好！”陆骐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陆骐的母亲何明玉，此次过来，表面上是打着考察儿子住宿环境的名号，实则是想看看把他儿子迷的五迷三道的“小妖精”，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大魅力，让自己的儿子放着舒适的豪宅不住，搬出来合租。
陆骐早就在众人面前出柜，他那花花公子的性格，何明玉比谁都清楚。
正在程垚犹豫着是不是马上抬脚就走，苏颜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身素洁清爽的白衣，衬托着苏颜格外的清朗干净。
苏颜满脸笑意地冲着陆骐和何明玉迎了出来。“陆骐，阿姨，你们到啦！”
何明玉闻声望过去，她以前听陆骐提起过苏颜，但是本人却从来没见过。她的视线在苏颜和程垚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陆骐身上，冲他自己的儿子挤了下眼睛。
怎么有两个？何明玉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儿子心有所属的正主。
毕竟是母子，陆骐立刻会意，赶忙上前挽住何明玉的胳膊，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意思是说，这俩都不是你儿子正主，你儿子眼下的正主大概还在屋里补觉。
苏颜带着笑意，很快来到跟前，何明玉虽然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的是男人，但是确实不太肯定，在同性的这种亲密关系里，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攻的一方，还是守的一方。
何明玉的目光再次扫过苏颜和程垚，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审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如果儿子心有所属的是苏颜，那他就大概是攻的一方没错了。如果儿子心有所属的是程垚，那他大概就是守的一方……
可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这这么高大帅气的儿子在亲密关系中扮演的竟然是守的角色。此刻看着眼前气质更加硬朗、留着短发寸头的程垚，再看看自己儿子那副“小白脸”的模样，何阿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让她头皮发麻的画面。
这画面简直比喝辣椒水还呛人！
陆骐一看老妈的浮想逐渐联翩，赶紧拽着何明玉就往苏颜家方向走，“妈！别瞎想……走走走，先去苏颜家里坐坐，我慢慢给你介绍！”他回头冲程垚扯出一个歉意的笑脸，“不好意思啊程队，回头聊！”
何明玉被儿子半推半拽地拉走，走廊里只剩下程垚和苏颜。
空气骤然安静。程垚的目光重新回到苏颜身上，带着一丝未散的阴郁。苏颜似乎想立刻转身离开，脚步刚启动，程垚一步跨了上去，结实的身躯挡住了苏颜的去路。
“咳……”程垚清了清喉咙，视线落在苏颜的脸上，声音低沉，“脚踝……怎么样了？”
苏颜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问句，“这么早出门，你要是要回家吗？你回去……是因为程叔叔的事吗？”他想起昨天饭局上吴祥林无意间提起程誉心情不佳的事，“突然从家里搬出来，你跟叔叔阿姨闹矛盾了？”
程垚的目光紧紧锁住苏颜，像在分辨他眼底的情绪，“不……不算矛盾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想说算了，只是提醒你，叔叔阿姨年纪也慢慢大了，你还是少惹他们生气……”苏颜语气平淡，侧身就要从他身边挤过去。
就在擦肩的瞬间，程垚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颜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我跟家里摊牌了！”程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苏颜身体一怔，停下脚步，抬眼看他，带着满脸的困惑，“……摊什么牌？”
“我告诉他们了，”程垚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坦荡又直接，“我喜欢人是男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程垚，眼神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转为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杂着震惊和一丝被刺痛的复杂情绪。
他用力甩开程垚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声音带着压抑的愠怒，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
“程垚，你是不是有病？！”
话音未落，他肩膀用力撞开挡在面前的程垚，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家门走去，背影决绝的，似乎像一道冰封的墙。
程垚被他撞得微微一晃，怔怔地看着那扇在自己眼前“砰”地一声关上的房门。苏颜最后那句带着火气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却奇异地没有浇灭他心中的火焰，反而……让他心头那块压抑的巨石，裂开了一道缝。
他能听出来，那愤怒里裹挟着不易察觉的在意，甚至是……关切？
程垚站在原地，嘴角竟然扯开一个无声的、带着点苦涩又释然的笑。
是啊，有病。
相思病。
病入膏肓。
久治不愈。
想你……才得的。
这个念头一起，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竟意外地消散了大半。他不再看那扇紧闭的门，转身大步走进电梯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