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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镜中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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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迅航总部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霍敬予结束最后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
他没有离开,而是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走到沙发边坐下,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今天……还好吗?】秦小号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这些天,它清晰地感受着霍敬予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那份深藏的、不愿表露的情绪。
“嗯。”霍敬予应了一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语气平淡,“例行公事。”
【那个……】小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今天在峰会见到他感觉怎么样?】
霍敬予动作微顿,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冷意:“嗯。”
【他看起来很不好】秦小号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霍敬予的心疼,又有对自己的莫名牵挂。
“那是他自找的。”霍敬予放下水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秦小号沉默了,因为他感受到霍敬予说这话时,心底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细微刺痛。
过了一会儿,小号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其实……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敬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他现在很混蛋,对你做的那些事……死一万次都不够。】小号急切地辩解着,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小时候的我,其实挺可爱的。真的。】
霍敬予依旧沉默,但也没有阻止它说下去。
秦小号像是受到了鼓励,努力回忆着【你也知道的,我是父亲的老来子,上面哥哥姐姐都大我很多,被宠得没边,要星星不给月亮。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嘴也甜,见人就笑,是整个秦家的开心果。虽然调皮,但也傻乎乎的,没什么坏心眼。】
【记得有一次,我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偷偷藏在房间里养,每天省下自己的牛奶和点心喂它,还哭唧唧地求家里的保姆帮忙买药。后来小鸟没救活,我伤心了好久,还给它挖了个小坟,插了根小木棍当墓碑……】
小号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温暖,描绘着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秦燕州。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长歪了。】小号的声音低落下去,【可能是被宠坏了,也可能是觉得什么都太容易得到,没什么意思……就开始胡闹,挥霍,惹是生非。但我骨子里……其实还是善良的,】
【就……就比如有一次在夜店,我看赵家那孙子给一刚来的小模特酒杯里下东西,我直接过去把他那杯酒抢过来,当着他面倒他□□上了,那孙子屁都没敢放一个。】
【还有……嗯,有回在麦澳赌场,一哥们儿输红了眼,要把他女朋友押桌上,我当时也喝大了,直接一把筹码砸他脸上,然后……然后我就替他把债还了,当然,我让他打欠条了,后来他爸把钱双倍还我了。】他的话语里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精明”和理直气壮。
【哦对,之前常去的那个私人会所,有个弹钢琴的姑娘,家里好像挺难的,被一暴发户缠得不行。我就过去把那暴发户给打了,那暴发户后来见着那姑娘都绕道走。】
霍敬予始终没有回应,不过他忍不住在心里暗笑,秦燕州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纨绔”,连这种“助人为乐”的事迹都带着专属于纨绔的气质。
【就……还有挺多这种破事儿。】小号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在我们那圈子里,我这都算多管闲事,挺傻逼的。但我就是……就是见不得那种真正的脏事儿。欺负弱者,没劲。】
霍敬予在听到那句“见不得真正的脏事儿”时,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予哥,外面那个秦燕州现在会这样,只是因为我们从来没真正爱过什么人。】小号的声音带着一种苦涩【我喜欢的玩具、跑车、甚至人,都太容易得到了。我不知道怎么去珍惜,更不知道怎么去爱,直到……遇到你。】
霍敬予的目光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你是我们的变数,也是我们的劫难。】小号轻声说,【我们搞不定你,得不到你,所以就用了最蠢、最混蛋的方式……结果,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原来,我跟他是一个人。现在,我跟你是一个人。】小号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他做的那些混账事,我感同身受。你受的每一次伤害,我也一样疼。我知道我没资格替我们求你原谅,但是……】
它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恳求:【但是,予哥,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是真的想变好。变得……能稍微配得上你一点点。】
霍敬予放下手中的工作,靠在椅背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缓缓开口:“变好?怎么变?靠嘴上说说吗?”
【不!不是!】秦小号急忙道,【你看!你看我最近的成绩!你给我的那些书,那些案例,我都看了也理解了!还有近期美洲舱位协议的项目我也谈下来了。】
“嗯,确实做得还行。但还不够,差得远。”
【我知道!我会继续学!会更努力!】秦小号立刻保证【我会做到的,他也会做到的!只要你肯给他机会,他一定也会努力的!他只是……需要有人拉他一把,需要有人教他……我们是一个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我不是他老师,更不是他妈。”霍敬予冷冷道,“没义务教一个成年人如何做人。”
小号瞬间蔫了下去【哦……可你是我们的爱人啊。】
“那个美洲舱位协议,”霍敬予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公事公办,“对方在附加条款里埋了雷,你没看出来。”
【啊?哪里?】秦小号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那点低落情绪瞬间被专业人士的警惕取代【我核对了三遍基础费率和中转滞期费,应该没问题啊!】
“问题不在主条款,在“不可抗力”和“责任上限”的联动条款里。”霍敬予坐起身,拿过旁边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合同文件,指尖精准地划过屏幕,定格在冗长的附加条款页面。
“这里,他们扩展了‘不可抗力’的定义,将‘港口工会例行谈判导致的预期外作业放缓’也包含了进去。这一条很模糊,什么是‘例行’?什么是‘预期外’?解释权完全在他们。”
【卧槽!】小号瞬间懂了【欧洲港口工会隔三差五就谈判!如果他们想临时调走我们的舱位去接利润更高的散货,完全可以用这个条款做借口,只需支付极低的违约金,甚至免赔!我们的货就得在码头傻等!】
“没错。”霍敬予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继续道,“再看这里,他们同时将此类情况下他们的赔偿责任上限,设定为了总运费的10%。这意味着,就算他们恶意违约,我们的损失绝大部分也得自己承担。”
小号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是连环套!用模糊的不可抗力条款创造违约空间,再用低责任上限锁死损失,阴还是这帮老狐狸阴!】
“应对策略,”霍敬予语速加快,显然早已思考成熟,“第一,删除‘例行谈判’这一条,或将‘不可抗力’严格限定在战争、地震、极端天气等真正无法预见和避免的重大事件;第二,如果对方坚持保留,那就增加补充条款:若因港口工会问题导致延误,乙方必须提供当地工会官方发布的谈判通知及持续时间公告作为证明,否则不适用不可抗力;第三,大幅提高此类情况下的赔偿责任上限,至少与因我方原因导致舱位落空的违约金额对等。”
【明白了!这就相当于把模糊的后门给他们堵死,要违约可以,拿出硬证据,而且得付出真金白银的代价!】小号的思维飞速运转【那予哥,既然都谈到这一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
“说。”
【他们这么想保留这个后门,说明他们对未来美洲线短期舱位的价格走势是看涨的,想留着机动性去吃溢价。】小号的意识里透出一种敏锐的洞察力【那我们不如主动提出一个‘优先权溢价’方案?】
霍敬予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继续。”
【我们可以在接受更严格不可抗力条款和更高赔偿上限的基础上,允许他们保留一定比例的舱位机动调配权,但条件是——当出现比我们出价高15%以上的订单时,他们必须优先通知我们,我们有优先拒绝权。如果我们拒绝加价,他们才能把舱位给别人。同时,这个机动舱位产生的额外利润,我们要抽取30%。】
小号越说越兴奋【这样一来,我们既用合同锁住了大部分舱位的稳定性,又把他们的后门变成了我们的利润来源之一。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灵活性,但代价是让我们共享这部分溢价收益,并且我们拥有了知情权和优先权,这比单纯地堵死他们更有利!】
霍敬予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把这个思路加入谈判备选方案,测算一下利润分成比例的可行性。下次会议,由你向梁珺提出来。”
【好嘞,放心交给我吧予哥!】秦小号充满了被认可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斗志。
两人竟然就这样围绕着一份复杂的商业合同及其衍生战略,高效地讨论了将近半个小时。刚才那点关于“长歪”的伤感,早已被冰冷的商业逻辑和精准的博弈计算所取代。
【那……予哥,你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
“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与其浪费时间去生气,不如思考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以及……如何让投入的筹码,在未来获得最大回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冷酷的算计:“驯服一头野兽,打断它的腿是最低级的手段。让它心甘情愿地戴上项圈,为你所用,才是最高效的投资。”
脑海中的小号意识猛地一滞,仿佛被这句话里蕴含的冰冷深意震慑住了。
它突然意识到,从始至终,霍敬予的冷静和疏离,或许并不全然是伤害后的防御,那更像是一种极致的理智和掌控欲。
他舍得把自己疯进去,承受那些屈辱和痛苦,难道也是他计算中的手段吗?只是为了彻底击碎秦燕州那身顽固不化的傲慢与外壳,让他变成一张可以任由他涂抹和塑造的白纸,让他从一头只会破坏的野兽,变成一头……可以被驯养、可以被驱使的——忠犬。
这个认知让秦小号不寒而栗,却又莫名地涌起一股炽热的崇拜和臣服感。
对,要的就是这种感触,无论是秦燕州的本体,还是秦燕州的意识。霍敬予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却又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弧度。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舍不了自己,又如何套得住这头桀骜难驯的烈犬呢?
这场博弈,从来就不止于情爱,更是意志与手段的较量。
而现在,猎手似乎已经看到了猎物彻底被驯服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