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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梯间的二次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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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的空气总比别处滞重些,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墙皮霉变的潮味,还有从气窗钻进来的、带着梧桐叶腐土气息的风。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气窗,玻璃上的锈迹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一块被撕碎的旧布,刚好罩住第三级到第五级台阶——谢平安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处是监控的死角,走廊里的摄像头只能拍到楼梯口,拍不到这方被阴影裹着的角落。
江自知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指尖蹭过墙皮脱落的地方,粗糙的石灰末沾在指腹,像细小的沙粒。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上次被护工强行喂药时挣扎着蹭到的。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手上,对方正从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掏东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消毒水痕迹,那是早上打扫卫生间时蹭到的。
“这是我画的第三版了。”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极低,比风吹过气窗的“呜呜”声还轻,他展开手里的纸——是用医院废弃病历纸裁成的,边缘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用HB铅笔勾着住院楼的布局,线条有深有浅,有些地方还被橡皮擦过,留下淡淡的印痕。“住院楼在这边,家属探视区在一楼东侧,每次探视日都会挤满人,护工要分两头维持秩序,医生得在接待室应付家属的追问,没人会注意到观察室这边的动静。”
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观察室”,笔尖顿了顿:“我已经跟观察室的张护士打好招呼了。上个月她值夜班时,输液架的轮子坏了,是我连夜找仓库的铁丝修好的;还有上上周,她儿子发烧,我替她盯了两个小时的病房——她欠我两个人情,会帮我们。”
江自知盯着图纸上的“救护车停靠点”,指尖无意识地沿着线条划过,纸页的毛边蹭得指尖发痒:“万一……万一那天有其他病人真的突发急症怎么办?救护车会不会先接别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不是害怕,是太想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怕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
谢平安抬眼看他,目光在昏暗里显得格外亮,像淬了点星光:“不会。我已经跟张护士说好了,那天她会‘优先’处理你的情况。而且我查过了,探视日当天,住院部的急症病人都会提前安排去主楼的急诊室,观察室只留着应付‘轻微不适’——我们刚好可以借这个空子。”他把图纸往江自知面前凑了凑,阳光刚好落在“救护车”三个字上,铅笔写的字迹被照得有些发淡,“车是阿哲找的,民营救护车公司的,司机是他的远房表哥,靠得住。车牌号后三位是729,你得记死,万一我没跟上,你看到这个号就上车。”
“你没跟上?”江自知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会跟我一起走的,对吗?”
谢平安的手指在图纸上顿了顿,指尖的茧子蹭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会跟你一起。但得留后手——万一我被护工缠住,你先上车,阿哲会在城郊的仓库等你,那里有换的衣服和水。”他没说更多最坏的情况,怕吓着江自知,只是把图纸折成小块,折得方方正正,刚好能塞进病号服内侧的口袋,“这个口袋贴肉,护工搜身也不会摸到这里——上次小李搜你的床,不就没找到你藏的安神汤样本吗?”
江自知摸了摸内侧的口袋,果然贴着腰腹,隐秘又安全。他想起上次小李搜床的场景,对方戴着乳胶手套,把他的枕头翻过来抖了抖,把被子的边角都捏了一遍,差点就摸到床板缝里藏的棉花——幸好老周当时故意咳嗽,引开了小李的注意力。现在想起那一幕,他还是会后背发紧:“小李最近总盯着我,昨天我去打水,她还跟在我后面,问我‘跟谢护工聊什么呢’。”
“我知道。”谢平安的声音沉了些,他往楼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走廊里传来护工推着治疗车的“轱辘”声,两人立刻闭了嘴,直到那声音远了,他才又开口,“昨天我整理护士站的病历,听到小李跟院长说‘谢平安跟江自知走得太近,得盯着点’——院长没说什么,但小李肯定会更难缠。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在公共场合别说话,连眼神都别对视,就当是普通的护工和病人。”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涩——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这么坦诚地说话了,除了贝尔,谢平安是第二个愿意帮他的人,现在却要假装陌生,像隔着一层冰。
“还有吃药的事。”谢平安突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是用医院的白色药袋改的,上面用圆珠笔写着“维生素B1 每日一次”,看起来跟医院开的辅助用药没什么两样。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十片白色的小药片,大小和形状都跟医院给的镇静药一模一样,“这是维生素片,阿哲从外面药店帮我带的,我对比过,跟镇静药的外观差不多,你每次当着护工的面吞下去,没人会发现。”
江自知捏起一片药片,放在指尖,冰凉的药片贴着皮肤,像一颗小小的希望。他想起之前把镇静药藏在床板缝里的日子,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被护工发现,现在有了这个,终于不用再藏了:“你怎么确定护工不会查药?”
“护工只会看你吃没吃下去,不会掰开你的嘴看。”谢平安的嘴角勾了勾,难得有一点笑意,“我观察过,老赵每次发药,都是站在门口看着病人吞下去,然后就走,不会盯着你咽下去——你吞的时候稍微仰头,假装咽下去,其实把药片含在舌下,等他走了再吐出来,或者咽下去也没事,维生素没坏处。”
江自知试着把药片放进嘴里,果然跟镇静药的口感差不多,只是没有那股淡淡的苦味。他含了几秒,又吐出来,放回纸包里:“谢谢你,我都没想到这些。”
“这些都是应该的。”谢平安把纸包递给江自知,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分开——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亲近的动作都可能引来麻烦。谢平安的耳尖有点红,他赶紧转移话题:“查房时间快到了,老赵会从一楼开始查,我们得赶紧回去。”
他率先走上台阶,护工服的下摆扫过积灰的台阶,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风吹来的灰尘盖住。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江自知,眼神里带着点安抚:“别慌,有我。”
江自知跟在后面,看着谢平安的背影。护工服的袖口处有一道缝补的痕迹,是上次打扫时被铁丝勾破的,谢平安自己用黑线缝的,针脚有点歪,却很结实。他想起谢平安每天推着清洁车,从一楼到三楼,把每个病房的走廊都扫得干干净净,把每个床头柜都擦得没有灰尘,却在没人的地方,偷偷为他画逃跑的地图,偷偷准备维生素片——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护工,其实把所有的细心都给了他。
走到走廊拐角时,谢平安停下脚步,指了指江自知的病房方向:“你先回去,我去护士站看看老赵到哪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查寝时,我会再跟你确认一遍细节,别担心。”
江自知点了点头,转身往病房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监护器的“滴滴”声在远处回荡,像在倒计时。他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地图,硬邦邦的,像揣着一块滚烫的石头——那是他的希望,是他离开这个牢笼的唯一光亮。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坐在床边叠被子,看到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水果糖——是早上护工发的,老周没吃,留给他的。江自知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压过了嘴里残留的消毒水味。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风一吹,就有几片落下来,像在为他的自由倒计时。
口袋里的地图还贴着腰腹,温热的,像谢平安的承诺。江自知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会更紧张,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有谢平安在,有这份周密的计划在,他一定能离开这里,一定能查清所有的真相。
走廊里传来老赵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腔调:“查寝了!都在床上待着,别乱跑!”江自知赶紧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手指却在被子里攥紧了,离月底探视日,还有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