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失控的身体 ...
-
治疗车的橡胶轮碾过走廊瓷砖的声音越来越近,“轱辘轱辘”的声响混着张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嘈杂的探视区里格外刺耳。江自知趴在塑料椅上,后背绷得像块石头,双手僵硬地蜷在身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先浸湿了病号服的衣领,又顺着下颌线滴到裤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凉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让让!都让让!”张护士的声音带着点喘,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深蓝色的护士服胸前沾了片药渍,她推着治疗车挤开围观的家属,车斗里的听诊器、血压计和急救箱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轻响。她蹲在江自知身边,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带着消毒水的凉意,触到皮肤时,江自知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指顿了一下——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示意“准备开始”。
“体温有点高,”张护士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带着专业的凝重,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掀开江自知的眼皮,另一只手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瞳孔对光反应慢,像是急性中枢神经应激反应——得赶紧送观察室做进一步检查,晚了怕有风险!”
周围的家属瞬间炸了锅。有人往前凑了凑,拿出手机想拍照,又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胳膊,小声说“别拍了,怪可怜的”;有人踮着脚往这边看,嘴里念叨着“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怎么突然就神经反应了”;还有个老太太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我孙子前段时间也总说头晕,吓得我赶紧带他去检查”。这些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江自知趴在椅背上,假装没听见,只把脸埋得更深,肩膀故意抖得更厉害。
母亲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双手不停地抓着风衣下摆,指甲把布料捏出几道褶皱。她没去看江自知的状态,反而频频抬头看走廊尽头的挂钟,嘴里反复念叨:“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犯病就犯病?是不是刚才那碗汤有问题?早知道就不熬了,耽误了和收购方的会面可怎么办……”
“阿姨!”谢平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她的碎碎念。他手里扛着一副折叠担架,身后跟着两个护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护工服,脸上带着不情愿的麻木。谢平安把担架放在地上,“咔嗒”一声展开,金属杆碰撞的声音让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些,“现在不是纠结汤的时候!江先生这情况不能耽误,先抬上担架送观察室,要是观察室设备不够,可能还需要立刻转院!”
“转院?”母亲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点慌乱和不满,她往前凑了一步,挡在担架前,“还要转院?这怎么行!张医生说他还需要在这住至少一个月,转院了治疗方案不就乱了?而且……而且转院要花不少钱吧?公司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凉了半截。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母亲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可此刻听到“花钱”“公司”这两个词,才彻底明白——在她心里,他的身体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耽误公司的事,不额外花钱。他故意把喉咙里的呼吸调得更重,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像是喘不上气,手指也开始轻轻抽搐,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掐大腿时蹭到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张护士立刻上前一步,把母亲往旁边拉了拉,语气严肃:“阿姨,现在是保命要紧!江先生这是急性反应,要是压迫到神经,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甚至影响呼吸!观察室只有基础设备,必须转去市中心医院做脑部CT!我已经联系救护车了,最多十分钟就到!”她说着掏出手机,假装按了几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谢平安,两人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救护车其实早就在路上了,他们要做的,只是把“急症”的戏码演得更逼真。
“真有这么严重?”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小李挤了进来,双手抱胸站在担架旁,深蓝色的护工服领口系得很紧,勒得她脖子上的肉都有点显。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江自知的脸,又落在谢平安身上,眼神里满是怀疑,“早上查房的时候我还看他好好的,坐在床边吃早饭,怎么一到探视日就突然‘急性反应’了?该不会是装的吧?”
谢平安的心脏猛地一紧,手心瞬间冒了汗。他知道小李一直盯着他们,稍有不慎就会露馅。他强压着紧张,往前走了一步,故意把声音提得更高,让周围的家属都能听到:“李护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话!江先生的手都开始抽搐了,您没看到吗?要是出了人命,谁担得起责任?”他一边说,一边弯腰轻轻抬起江自知的手——江自知配合着,让手指的抽搐幅度更大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您也知道他有认知紊乱的病史,张医生早就说过,情绪激动或者外界刺激都可能引发急性反应!现在家属都在这看着,要是耽误了治疗,您觉得合适吗?”
小李被他说得一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盯着江自知抽搐的手,又看了看周围家属投来的异样目光——有人皱着眉,有人摇着头,还有人小声说“这护工怎么回事,病人都这样了还质疑”。她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给担架让开了路,嘴里嘟囔着:“我也就是问问,要是真出了事,可别赖我。”
“不会赖您的,”谢平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顺从,“等江先生转院稳定了,我再跟您详细说情况。现在先麻烦您帮着维持下秩序,别让家属围着了,影响抬担架。”
小李没应声,只是往旁边站了站,双手依旧抱在胸前,眼神却没离开江自知,像在盯着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犯人。
两个护工上前,一人抬着担架的一头,高瘦的护工没抓稳,金属杆撞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江自知故意配合着“闷哼”了一声。高瘦的护工吓了一跳,赶紧稳住担架,矮胖的护工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你能不能小心点?要是摔了病人,院长又要扣我们工资。”
谢平安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提醒:“慢点!前面有台阶!小心点抬!”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江自知身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紧张,快到观察室了”。张护士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江自知的“病历本”——其实里面夹着的是谢平安提前写好的“转院申请”,她还时不时回头跟母亲说两句安抚的话,比如“阿姨您别担心,市中心医院的设备好,肯定能治好”,实则是在稳住母亲,不让她起疑心。
走廊里的人纷纷往两边躲,有人还伸手扶了一把担架,嘴里说着“小心点”。江自知躺在担架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盏盏往后退,灯光晃得他眼睛有点花。他能听到身后母亲的脚步声,还有她小声的念叨:“转院也行,就是得跟医生说清楚,别用太贵的药,公司现在……”后面的话越来越小,江自知没听清,也不想听清——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母亲的期待,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观察室的门就在前面,张护士快步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门,门轴发出“吱呀”的老响声。“先把人放这里,”她侧身让护工把担架抬进去,“我去拿心电监护仪,你们在这看着点,别让病人乱动。”
护工把担架放在房间中央,说了句“有事喊我们”就转身走了。谢平安反手关上了门,观察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江自知粗重的呼吸声。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靠墙放着一张旧的心电图机,柜子上摆着几瓶过期的生理盐水,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进来时,能看到无数飞舞的尘埃。
谢平安快步走到担架旁,蹲下来小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才小李盯着你,没露破绽吧?”
江自知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没事,就是刚才掐大腿的时候太用力,现在还疼。”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的裤腿,“你看,都掐出红印了。”
谢平安伸手轻轻掀开江自知病号服的裤腿,果然看到大腿内侧有几道暗红色的印子,形状像手指,看起来格外刺眼。他心里有点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铝制药膏盒,打开后里面是淡黄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这是我上次被打后阿哲给我的活血化瘀药膏,你先忍忍,等上了救护车再涂,现在涂的话怕留下痕迹,被人看出来。”
江自知点点头,目光落在谢平安的胳膊上——护工服的袖子有点短,能看到他手肘处有一块深色的淤青,形状像钢管的印子,是上次被院长派来的人打的。他伸手想碰,又怕碰疼谢平安,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停:“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吗?”
谢平安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淤青,笑了笑:“早好了,就是有点青,不碍事。你别担心我,先顾好你自己,等逃出去了,我再好好涂药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张护士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平安!救护车到了!快把人抬出来!”
谢平安立刻站起来,帮江自知把裤腿放好,又检查了一遍他的状态:“记住,上了救护车别说话,我会跟司机沟通,出了医院大门就安全了。你把眼睛闭紧,继续装抽搐,别让人看出破绽。”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进入“失控”的状态——他把身体绷得更紧,手指轻轻抽搐,呼吸也调得又重又急。谢平安打开门,张护士和刚才的两个护工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转运床。
“快,把人挪到转运床上,救护车在门口等着呢!”张护士催促道。
护工们把江自知抬到转运床上,谢平安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江自知的换洗衣服、假身份纸条,还有那个录着院长罪证的微型录音笔。他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观察室的门,心里默念:再见了,这个牢笼。
走廊里的混乱还在继续,家属们围着护士站打听情况,小李站在远处盯着转运床的方向,却没再上前。江自知躺在转运床上,感受着床轮滚动的震动,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计划的第二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