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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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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门沉重的闭合声，像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与外界的最后一丝物理连接，也将顾淮重新抛回彻底的孤立无援之中。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引擎的咆哮由近及远，最终被城市庞大的呼吸声彻底吞没。
沈烈走了。
把他一个人锁在这个精致的、充斥着陌生气息的笼子里。
胃部的抽搐越来越剧烈，钝痛升级为尖锐的啃噬，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工装后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试图用物理上的挤压来对抗那阵撕扯般的绞痛。
药在图书馆。那个他唯一熟悉的、可以藏身的角落。
这里什么都有，干净的房间，柔软的床，充足的食物。可唯独没有能让他稍微喘息的、熟悉的那点苦味。这认知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时间在持续不断的痛楚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痛楚和虚弱模糊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持续的、执拗的震动声。不是他的——他那台老旧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是沈烈留在茶几上的备用机。
震动声无休无止，固执得令人心烦意乱。
顾淮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茶几旁。屏幕上跳跃着“技术宅小王”的名字。
他不想接。沈烈的一切都让他想要远离。任何联系都可能意味着新的麻烦和不可控的变数。
但震动声执着得可怕，仿佛预示着有什么真正紧急的事情，超越了个人好恶和界限。
最终，身体的剧痛和一种莫名的不安——或许是对那辆跟踪车辆的隐约担忧——驱使着他滑开了接听键。
“喂？沈队！你终于接了！定位到了！李斌那小子没跑远，信号最后消失在城西的老纺织厂区！沈队他们好像已经包过去了，但那地方结构太复杂，信号干扰极强，我们的无人机和生命探测仪进去就跟瞎了一样！沈队他们进去前说保持通讯，但现在进去快十分钟了，信号断断续续，最后完全失联了！我这边……我这边有点慌啊！”
小王的声音像失控的机关枪，又快又急，充满了技术员面对突发物理状况时的无措和恐慌，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汗。
顾淮的心脏猛地一沉。老纺织厂区……那里是真正的迷宫，废弃多年，结构脆弱，暗道纵横，是各种边缘交易的温床。凶手选择那里，绝非偶然，那是对他自身熟悉度的自信，也更可能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说话啊沈队！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请求特警支援？但赵局那边……”
“我不是沈烈。”
顾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小王语无伦次的汇报。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足足过了三秒，才传来小王倒吸凉气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顾……顾大神？！怎么是你？沈队呢？他手机怎么在你……”
“他去纺织厂了，现在失联。”顾淮言简意赅，胃部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发颤，但思维却像被冰水淬过一样，异常冰冷清晰，“把厂区的原始建筑结构图、地下管网系统图、还有最近半年的卫星图变化监测，全部发到我邮箱。现在，立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那是属于三年前那个天才侧写师的权威和紧迫感。
小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和顾淮语气中的力量震住了，下意识地应道：“哦…哦！好！马上！但是顾大神你要这个干嘛？你那边是不是也出事了？”
“别问。发给我。”顾淮挂断电话，手指因为疼痛和紧张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忽略掉身体的不适。
很快，手机邮箱提示音接连响起。
顾淮迅速打开邮件，将几张复杂的图纸下载到手机。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将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指尖快速滑动、放大、拼接不同的图纸。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屏幕上，他也顾不上擦。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些复杂的线条、坐标和等高线上。
废弃厂房的布局、锈蚀的管道系统、可能存在的塌陷区、早已废弃的地下维修通道、可能的通风口……在他脑中飞速构建成一个立体的、错综复杂的三维模型。胃部的剧痛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嘶鸣，却奇异地让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屏幕上那个即将被揭开的迷宫。
沈烈不能死。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强硬地撞进他的脑海。
不是因为他是警察，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洗刷冤屈的唯一希望。而是因为……几个小时前，那个男人在噩梦惊醒后，眼底一闪而过的、和他如出一辙的痛苦。
因为他们都被同一个名为“过去”的噩梦缠绕。
因为他们或许，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能微弱感知到对方存在的……困兽。
“找到了……”顾淮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
他的指尖停留在一张极其古老的、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地下管网系统草图上的一条支线标注。这条支线因为年代久远且后期规划变更，在后续的官方图纸上已被忽略或标记为“废弃封堵”。
但根据近期卫星图的微小沉降变化和植被异常显示，那片区域的地表有极其细微的、非自然形成的改变。
凶手熟悉那里，他一定知道这条被所有人遗忘的通道。那可能是他预设的逃生路线，也可能是……一个完美的、请君入瓮的陷阱入口！
顾淮猛地拿起那只备用手机，回拨给小王的号码。
“听着，”他的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代码上，“目标区域东南角，原七号仓库地下，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涵洞支线入口，入口大概率被重型杂物和伪装网掩盖。告诉行动队员，凶手极可能从那里离开，或者，更可能的是，在那里设置了障碍或□□！让所有人立刻远离七号仓库周边区域！尤其是避开主通道！”
小王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七号仓库地下？！老天……最新的结构图上根本没标那么细！那条涵洞早就废弃几十年了！我……我马上切入他们的备用频道尝试呼叫！但是信号干扰太强了，不一定能传进去！”
“尽力！重复警告！”顾淮挂断电话，脱力般地向后靠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息。胃部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凭借一张过时的图纸和一颗濒临崩溃的大脑，进行一场远程的生死赌博。
……
老纺织厂区，七号仓库附近。
沈烈压低身体，靠在一堆锈蚀的机器残骸后面，对着对讲机低吼：“猎鹰一号呼叫各单位！报告位置和情况！”
耳机里只有滋滋啦啦的、令人焦躁的电流干扰声，偶尔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词语碎片，根本无法组成有效信息。强大的信号屏蔽设备显然被提前布置在了这里。
“操！”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铁架上。
他们进来后就像陷入了鬼打墙，信号彻底中断，队伍也被复杂的地形和故意设置的障碍物分割开来。对方显然极其熟悉这里，而且目的不仅仅是逃跑，更像是要把他们一步步引入绝地。一种踏入猎人陷阱的不祥预感攫紧了沈烈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声音突然强行切入了他几乎要放弃的备用频道！
“……王……呼叫……听……七号……下水道……陷阱……避开……”
声音模糊不清，被干扰得厉害，但“七号”、“下水道”、“陷阱”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沈烈！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不远处那个被遗忘的、如同巨兽坍塌尸骸般的七号仓库。一条几乎被铁锈和废弃物堵死的、通往地下的狭窄通道口，像一个沉默的、张开的黑暗巨口。
他的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如果他们刚才按照原定搜索路线，下一步很可能就是靠近那个区域！
“所有单位！注意！避开七号仓库地下区域！重复，避开七号仓库地下区域！可能有陷阱！收到回答！”他对着对讲机大吼，尽管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见这微弱断续的警告。
他打了个手势，带领身边仅有的两名队员，从侧翼小心翼翼地绕开七号仓库，沿着另一条堆满废料的通道快速推进。每一步都踩在心脏上。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异响！极其细微，但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小心！”沈烈瞳孔一缩，猛地将身边一名年轻队员扑倒在地，同时用尽全力向另一名队员发出警告！
“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他们刚才意图经过的主管道方向传来！灼热的气浪混合着碎石、铁锈和硝烟扑面而来！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颤！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正是七号仓库的位置！
如果刚才他们没有收到预警，如果他们还按照原计划前进……
沈烈和两名队员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耳鸣不止，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瞬间化为火海的区域。
“沈队……刚，刚才那是……”年轻的队员声音都在发颤，脸上写满了后怕。
沈烈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爆炸传来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是顾淮。
那个被他强行锁在家里、浑身是刺、虚弱不堪的顾淮。
在他与外界几乎失联的绝境下，是那个男人，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凭借着一张图纸和一颗天才的大脑，精准地预判了死神的陷阱，并及时发出了警告。
救了他，救了他的队员。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随后是小王兴奋到破音、几乎语无伦次的声音：“沈队！沈队听到了吗？！信号通了！刚才爆炸好像震开了干扰源？你们没事吧？！老天爷！刚才是顾大神！他分析了图纸，让我警告你们那条废弃涵洞！他简直神了！你们……”
“我知道。”沈烈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滚烫的情绪，“通知外围，凶手很可能从东南方向的废弃排污口突围！立刻封锁那片区域！我们马上过去！”
他收起对讲机，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和腾起的浓烟，猛地转身。
“走！”
必须尽快抓住李斌！不仅仅是为了案子，更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独自忍受着他不知道的痛苦。
而他，必须尽快回到那个被他亲手锁起来的“笼子”里去。
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警车再次呼啸着穿梭在城市的脉络中。沈烈归心似箭。
然而，就在他的车即将驶入小区所在街道时，副驾驶座上那只属于沈烈的备用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没有显示归属地。
顾淮的视线落在那个跳动着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号码上，刚刚因救援成功而略微松弛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至极限。
他迟疑着，指尖悬停在接听键上方。
最终，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驱使着他滑开了接听键。
他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也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一下，又一下。
仿佛毒蛇在黑暗中无声的吐信。
持续了足足五秒。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响起。
顾淮握着手机，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地毯上，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而窗外，楼下街道的阴影里，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
仿佛从未离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