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雪窖忠魂 ...
-
常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上去,却被苏武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制止。苏武竟纹丝不动,眼皮都未眨一下,那目光穿透卫律,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漠然。
“哈!”卫律收剑,忽然换上一副假笑,“苏君!律昔背汉归匈,蒙单于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亦然!否则……”他环视帐内,声音陡然转厉,“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苏武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
卫律脸上的假笑愈发扭曲,带着一种无耻的亲昵:“苏君听律计,降之,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住口!”苏武猛地抬眼,重伤之下爆发的喝声如同惊雷,震得帐内火苗都为之摇曳。他目光如电,直刺卫律心窝:“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汝明知我不降,无非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卫律脸色青白交加,被苏武骂得哑口无言,眼中杀机毕露,却又顾忌单于的态度和苏武那玉石俱焚的气势,只得恨恨收剑。
常惠他看着苏武被重新押下去的背影,那染血的袍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鸿鹄的羽毛,在腥风血雨中,第一次淬炼出了钢铁的锋芒。
单于对苏武的刚烈无可奈何,却又像被激怒的野兽,越发执拗地想要折断这根汉朝的脊梁。冰冷的铁链锁住了苏武的手脚,他被粗暴地拖离了临时营帐,像一件废弃的物什,被扔进了一个深掘于冻土之下的大地窖。窖口盖板合拢的闷响,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与微弱的暖气。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窖底只有冰冷的泥土和几束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不给他吃喝!”卫律冰冷的声音从窖口传来。
常惠被甲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窖口被彻底封死。他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撼动不了分毫。那地窖,如同一个活埋的坟墓。天,真的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覆盖了草原,也覆盖了那象征着绝望的窖口。
连续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但寒意更甚。几个守卫缩着脖子,搓着手,骂骂咧咧地走向地窖。其中一个踢了踢冻得梆硬的窖盖:“妈的,这鬼天气!那老家伙还没冻挺尸?打开看看,别真死了不好交代!”
在不远处佯装费力劈着冻硬柴禾的常惠,立刻丢下柴刀,抱起脚边一筐早已冻成冰坨的、准备丢弃的羊骨残渣,快步向地窖口走去,仿佛只是尽责地来“送食”。
“滚开!别靠这么近!”一个守卫呵斥道,伸手推搡。
常惠被推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破筐跌落,冻硬的骨头残渣滚了一地。就在这瞬间,另一个守卫已经不耐烦地用铁钩撬开了沉重的窖盖板。
噗——
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气和死亡气息的冰冷浊气从窖口涌出。守卫们嫌恶地捂住口鼻后退了半步。
常惠顾不得摔疼的膝盖和散落的残渣,猛地向前一扑,上半身几乎探到了窖口边缘!他奋力向下望去——
窖底浑浊的光线中,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须发皆白,结满了厚厚的冰霜,几乎辨不出面容。一只枯槁的手,正颤抖着从身下那块破烂不堪的毡毯边缘,撕扯下一小撮带着污垢和冰碴的羊毛。然后,那只手艰难地挪到旁边一小滩渗入的、肮脏的雪泥混合物旁,抓起一把,连同那撮羊毛,一起塞进了微微张开的嘴里!干裂的嘴唇机械地嚅动着,喉咙发出艰难的、非人的吞咽声……
“大人!” 常惠的嘶吼带着哭腔冲破喉咙。
“找死!” 反应过来的守卫暴怒,狠狠一脚踹在常惠腰侧,将他彻底踹翻在地。沉重的窖盖板轰然落下,隔绝了那地狱般的景象,也隔绝了常惠绝望的目光。
然而,就是靠着这雪与毡毛,几日过去,当窖口再次被粗暴掀开时,苏武竟然还活着!他气息微弱,却依然睁着眼睛,那眼神在窖底浑浊的光线中,浑浊却依然透着不屈的微光。看守的匈奴兵卒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神人……他是神人吗?”
两日后,一名匈奴头领策马而至,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宣令:“单于有令,苏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