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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小郎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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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两岸之间的鸿沟太宽,那么你是否愿意和我跃入悬崖相见?
余顾在冬天很怕冷,而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变成一颗火种,烧得他全身炽热。
姜黎没有因那一时的沉默而避退,这么多天的欲情故纵,等的就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脉脉地锁住余顾的眼,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一个人在无尽的深谷中走得久了,忽然间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唤,救赎与恐惧会同时苏醒。
但那若是一次倾尽真心的邀请,即便是犹豫过、彷徨过,余顾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与他相逢。
“我愿意。”余顾跃进姜黎的臂膀中,“对不起,我来的晚了。”
“不,只要是为了等你,不晚。”姜黎说。
…………
因是冬至,整个古镇都在举办节日主题活动,南方人没有北方那么重视这一天,但有闲情雅致出来享受热闹。
姜黎和余顾都算身在异乡,尤其余顾是无“家”可归的,索性就在古镇的饭馆里去吃晚饭。
是为冬至餐,亦为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餐。
终成一对的小两口白天在茶馆里还无视茶道,此刻在饭桌前不知为何都正襟危坐,死守“食不言”的规矩。
余顾偷偷观察了姜黎好几眼,实在憋得慌,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
姜黎闻言也装不下去,失笑道:“我紧张的,你呢?”
“我也是。”余顾终于放开,也笑了下,“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黎盛起一个饺子送到余顾嘴边,“啊——”
余顾在勺子递过来的那一瞬还有些犹豫,不过只这一秒,“啊。”他嚼得美滋滋,“嗯!果然冬至还是得吃饺子嘛。”
“呵呵,小声点,小心遭到‘群殴’哦。”
“呵呵,真是……”
“小顾。”姜黎把勺子的头抵住碗底,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问:“我妈她之前跟你说的那些,你还记得不?”
“嗯?”余顾想了下,“哦,你说让我跟你回北京啊。”
“嗯。”
“这个嘛……额……我还是不太想。”
“为什么?”
为什么?傍晚余顾耐不住悸动,回应姜黎的时候没有想太深的问题,现在想到了。
他没有回答姜黎的问题,“你说……叔叔阿姨会接受我吗?”
“你在担心这个?”说实话,这个问题姜黎也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有。
“因为叔叔原来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余顾扫了眼姜黎,窃声道:“是凌梦茹嘛。”
姜黎只有点意外,“你了解过她?”
余顾低下头,“说实话,我上次在医院里见过她,她好有气质。”
“再好看的,我不喜欢的话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姜黎说。
“那叔叔他……”
“你到底是跟我爸谈还是跟我谈啊?”姜黎给自己都说不中了,往余顾的手指头上弹一下。
余顾翻起白眼,拍打姜黎的手,“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好好好,抱歉抱歉。”
“小心我告诉叔叔让他打你。”
姜黎没接下这个玩笑,道:“对你跟我不满的人多的去了,管别人干什么?能接受接受不能接受关我们什么事?”
余顾点点头,“嗯,也对。不管了,先吃饭吧。”
刚要动筷,姜黎的手机开始震动。
“卧槽……”他掏出来一看——是姜世杰。
“咋啦?”
“没有,你先吃吧,我接个通话。”他戴上蓝牙耳机。
这两个月里从家里打电话过来的一直都是慕仁慧,姜世杰主动来电还是首次。
姜黎看着屏幕里“姜世杰”三个字,喉结不禁滑动,暗自祷告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吵起来。
他按下接通键。
映入眼帘的先是坐在餐厅内的慕家亲戚,不是姜世杰本人。
大姑慕霁月先言:“晚上好啊小黎,冬至快乐。”
随即她的女儿马可芸挥手,“表哥!我们今天来姑父家吃饭哦,你有没有吃饭啊?”
嗯?不太对劲啊,马可芸居然在姜家饭桌上肆无忌惮地说这么大声的话,关键姜世杰他们没指责她。
原来不是挺在意这些的吗?
“表哥?”
“哦,我在吃呢。”姜黎回道,“我今天在外面吃的,那个……”
好尴尬,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诶,姑父怎么没在啊?”他这时才注意到桌上少一个人。
慕霁月毫不在乎地回答:“上个月离婚了。”
“这样啊……”
对此,马可芸那丫头看上去也不在意,而表弟马可谦……
马可谦搁下餐具,站起身,说:“表哥冬至快乐,我吃饱了,先到旁边去了。”
耳机里响起慕仁慧的声音,“诶,这就饱了吗?不再吃点吗?跟你表哥说说话也好啊。”
慕霁月摆手道:“不用管他,他最近胃不好,吃不了太多。”
这一幕挺让姜黎唏嘘的,姜家其实人丁兴旺,可他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跟伯伯,以及那些堂兄弟姐妹,外公外婆和慕思华已然离世,大小姑父都离婚而别,今晚姜世杰他们聚餐的人拢共五人。
而手机画面里只出现三个人,姜世杰八成是还没准备好露脸。
慕仁慧后置镜头,对准自己的脸,上次在医院里打视频时她端庄典雅,如今更添一份慈爱,“小黎,冬至快乐,你在杭州最近还好吗?”
“嗯,一切都好,你怎么样?”
“我啊……”慕仁慧的眼神出现躲闪,不过很快就恢复淡定,道:“我也好,你别担心。你说你在外面吃啊,跟朋友吗?”
“跟小顾。”姜黎说。
哐当!
“怎么回事啊?”慕仁慧看向旁边,“真是越来越毛躁了。”
“咳。”这是姜世杰的音色。
“没事吧姑父?”马可芸关问。
慕霁月也吱声:“小心点嘛。”
“王妈!快来收拾下。”慕仁慧叫来家里的保姆。
姜黎的尴尬感更浓了。
“哎呀,抱歉啊儿子,我看你爹是有点更年期了哈哈。”
下一秒,活了25年的姜黎怎么也没想到的一句话来了。
没露面的姜世杰嗔怪他老婆:“你干嘛呀,一天天的就知道说我坏话?”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然而给姜黎一种秦始皇突然跟一群老头大妈跳广场舞的荒诞感。
并且慕仁慧的表现告诉他——他回忆里一向高冷的老父亲这个样子是毋庸置疑的寻常!
“哎呀,你自己说要跟儿子打电话自己又一个屁都不放。”慕仁慧这样批评姜世杰。
姜黎在自己脸上用力掐。
不是梦啊。
姜世杰急了,“谁说要给他打电话的,明明是你提的。”
慕仁慧脸色沉下来,“拿去!”
姜世杰乖乖接过手机。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要疯了简直……这还是他认识的成天神色肃然的父亲吗?
姜世杰跟慕仁慧赔罪,而后表情严肃地对着手机,不讲话。
姜黎也这样,不讲话。
父子俩就僵着,慕仁慧往姜世杰肩上来了一掌,“你不是要说吗?要是不说换我来啊。”
“哎哟,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啊。”姜世杰下意识护住手机,终于开口:“那个——”然后没声了。
对面的慕霁月母女都笑了。
姜黎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倒也轻松了许多,没那么紧绷。
他还是打算给老父亲一个台阶下,说:“冬至快乐,爸。”
是“爸”,而不只是“父亲”。
姜世杰当场被空气呛到,装模作样地端起一杯水喝,又咳了十秒钟,才回道:“冬至快乐,你……不是在家里吧?”
他儿子明明都说两遍了。
“对,我在外面,和小顾在一起。”说时,姜黎把手机对向专注干饭的余顾,摘下一只耳机塞他耳朵里。
余顾的脸颊被美食塞得鼓起来,他猝不及防地被姜黎他爸看到,出现了“牛顿现象”——说“鱼顿现象”也行。
姜世杰一瞧那副样子,眉头微微蹙起,即后清清嗓子,敷衍地打声招呼:“晚上好。”
余顾咽下口中的食物,向屏幕中的姜世杰道:“晚上好,姜叔叔,额……祝您冬至安康。”他握拳往姜黎手心砸去,却被对方更大的手握住,挣不开。
“嗯,同乐。”姜世杰道,“我们好几年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吧?”
“还好,谢谢叔叔关心。”
“呵呵,你用不着跟我生分,好歹我和你父亲以前有过一点交际,你太见外了。”
“是吗,哈哈……”余顾尴尬到挠脸。
姜世杰继续道:“对了,我听说……你前几年患了失忆症?”
“啊?对,慕阿姨跟你说的吗?”余顾没太搞懂,怎么姜世杰一上来就问这个?
“这样啊……那现在有没有好转的迹象?”
余顾摇头。
“是吗?”姜世杰沉重一叹,“真可怜,该不会是什么的忘了吧?”
“经历差不多忘光了。”余顾说,“只记得我家里的人,其他人连名字都记不起,好在生存本能跟我的知识库还在,苟活下来了哈哈。”
姜黎听余顾强颜欢笑都心疼了,大拇指一直在摩挲他的手背。
姜世杰变得不那么严肃,“你还挺乐观的嘛,有你父亲的样子。”
慕仁慧插嘴道:“跟他妈妈也像的。”
“是这样吗……”余顾虽还是笑着,心底歇息许久的刺却又长出来一点,“你们……那个,叔叔啊,你们知道我爸的墓地在哪里吗?”
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安静,只有尖刺疯长时的讥讽。
“小顾……”姜黎为余顾擦去歇不住脚的泪。
“我哥哥忘了告诉我,我找不到。”余顾说。
姜世杰眼中的凛冽愈发弱小,换来慈悲在荡漾,“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得去查查,找到了再告诉你啊。”
“谢谢叔叔,真的谢谢你……”
“没事儿啊。”
姜黎把手机抛桌上,到余顾身边抱住他,“不哭不哭,有我在呢,嗯?不哭了啊。”
余顾停下了抽噎,姜黎的怀抱是有温度的,一下子就把他的苦涩捂化。
“没关系。”他说,“我就是想去看看他。”
安抚好他,姜黎继续和姜世杰说话:“爸,过年我想带小顾一起回去。”
姜世杰的表情管理总算失控,但不多,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余顾一听,手指颤了下,紧张地看着刚和他在一起的男朋友。
姜黎对此毫无忌惮,“我们在一起了。”
慕仁慧紧接道:“好啊,带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慕霁月随声附和。
所有人都在等姜世杰的答复,不过对姜黎而言那并不重要。
他高一跟家人宣布出柜时,姜世杰就气个半死,差点当面去找余嘉轩面谈说出“给你多少多少钱离开我儿子”。
这次,那头有慕家亲戚,这头有余顾,姜世杰再怎么受刺激也只能先忍住,沉闷道:“行,你小厉害啊,有本事就带回来吧,反正我老了,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慕仁慧坐不住,埋怨姜世杰:“说好的你……你这个人真的是……”她抢过手机,“儿子,你到时候就带小顾回来吧,我们等着。那个……恭喜你们啊,要好好相处啊。”
“恭喜表哥!”马可芸叫道。
姜黎的心跳加快,即便慕仁慧之前已经有支持他出柜的表现了,可她那句话还是令他喜出望外。
“谢谢妈。”
母子两个再继续聊几句就结束通话。
真好,这下连母亲都亲自接受他出柜的事实了。
“怎么样?”他朝余顾挑眉。
余顾的情绪已经恢复好,调侃道:“你还真不怕叔叔被你气炸啊?”
“看这局势,稳啦。”姜黎捏余顾的脸蛋,乐呵呵地与他继续用餐。
明明还与家人相隔甚远,姜黎感觉已经回到老家,正和母亲待在一块儿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的想要回去。
“你刚刚跟叔叔说要带我回去,真的没关系吗?”晚饭后,他们走出餐厅,余顾问到。
姜黎低头看他,以为他还是不愿意,便说:“你如果不想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余顾望着月亮,“没说不愿意啊,反正我也没家可回,到哪里都是个‘流浪汉’,我无所谓。但是你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今年就去一趟吧。而且……我爸应该就在北京安葬的。”
至于母亲,他知道在哪儿,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敢去看过,也没敢在家里立灵位,他是在逃避没错,因为那种形式会无时无刻提醒他家人的死。
想念,仅凭一本相册和一段又一段虚幻的梦。
姜黎一下子把余顾拉进怀里, “好啊,那你可跟我一起走……不对,你去哪我就跟去哪儿。”
余顾心头一暖,但也羞得不行,在姜黎的额头上一敲,“呆瓜。”
姜黎傻笑地捂住额头,“嗯,我就是呆瓜。诶,起风了,把围巾系好。”
余顾随手将围巾挂在脖子上绕两圈,就着姜黎方才那句话,起了玩弄的兴趣,径直挤进人群,看姜黎是否跟得上。
“诶,等等我啊!”
小镇的夜晚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姜黎也没有错失方向。循着余顾的踪迹,穿过一人又一人,直到握住他的手。
余顾回眸望去,歪起一侧的嘴角,道:“腿挺长啊,帅哥。”
姜黎拍拍他的脑袋,“那可不!就你这小短腿,走得过我?”
余顾佯装嫌弃地把头上的猪手拿下来,“得意什么?我要是没伤,就直接用跑的,看你跟不跟得上我。”
“你跑不掉的,走吧,去那边逛逛。”
余顾被姜黎牵着一起走,突然想起哥哥,他戳了戳姜黎的脸,问:“你当时到底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把我哥追到手的啊?”
姜黎顿时嘴往下咧,那段记忆但凡在他脑子里游动一点都无异于当街果奔,关键还在“受害人”弟弟——他现男友面前。
一定不要说出来啊!
“啧,怎么就叫卑鄙手段了?我有那么不堪吗?”姜黎有一点小生气。
为了给男朋友一个警告,嗯——把他头发摸乱吧。
余顾脾气很好的,不在意,只是摆手示意姜黎凑近些,有悄悄话要跟他说。
“什么?”姜黎凑近耳朵。
然后,余顾死死捏住,对准大喊:“别摸我头了!”喊完他还得意地仰起头。
姜黎换上痛苦面具,捂着耳朵,不说话了。
“啊哦……”余顾自知玩过头,默默地跟姜黎走,时不时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真生气了?”
“……”
“我不是故意的。”
“……”
“对不起嘛。”
“……”
“姜黎?老姜?生姜?”
“生姜”不语,一路走到一条人造河旁,是为古镇的“祈福河”。
祈福河面漂着上百盏花灯,漆黑的两岸也被映出微光。
每逢传统节日,来到这里的游客们都可以在夜晚著福语、放花灯。
余顾最是喜欢这样的中式浪漫,轻轻扯姜黎的衣袖,指着祈福河旁的灯铺,乖巧地问:“我们也去放那个,好嘛?”
还“好嘛”,姜黎自己清楚——这正是他的计谋。
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两位顾客,欢迎光临。”灯铺的店员小姐姐礼貌招呼,“二位是朋友吗?”
“情侣。”
小姐姐眼冒星光,“啊,原来如此,那二位可以试试这对情侣花灯,赠予彼此一生一世的祝福,许你们永生永世幸福。”
余顾顺着店员的手看去,情侣款的最贵。
呵呵,爱情的钱可真好赚。
姜黎挑的就是情侣灯,付了钱,提笔思忖该在宣纸条上写些什么。
余顾思索须臾,落笔著下:青苗自适从容长,何须争春百簇芳?
再抬起笔后,细心将纸条卷起,用彩绳系好,放进花灯中。
姜黎见余顾已然了事,加快运笔速度,还故意侧身遮挡不要他看到。
福语作好,即可并肩共放花灯。
姜黎和余顾合手将那两盏放开,任它们在河中漂流,或会没于水中,或会被河中之物阻挡……不知结局。
也罢,无论形式的颠簸,只要真实的情义终在,祝福便是天赐不灭的宝物。
姜黎望着那两盏灯渐行渐远,不知在想什么。
余顾以为他还在生闷气,凑过去讨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啦,别气了嘛。”
姜黎得意忘形地哼一声,“我明天就帮你搬回去。”
“你这么想让我回去啊?”
“不是你嚷着要搬的吗?”
“我现在不想搬回去了。”
闻言,姜黎的面瘫脸才有了表情,可以问一声:“真的?”
余顾又往姜黎的耳朵一凑,给人家吓得后退躲闪,他还是得逞,捉弄道:“当然是真的啦,小—郎—君。”
兴许是耳朵跟心脏都被余顾的最后三个字黏迷糊了,姜黎感觉自己就要烧起来了,“你……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呆瓜啊。”
“不是。”
“死装货?”
“……”
余顾无奈轻叹,“好好好,小郎君。”
啊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这个姜黎啊,他快炸啦!
人得意忘形时是真的欠揍,姜黎竟还敢去挠余顾的鸟窝头,比摸他女儿还来劲儿。
“别摸了。”
“就摸!你人都是我的了,我就摸我就摸。”
余顾心想——以前真是苦了我哥了,这玩意儿着实有点……
他说:“唉,你先看看四周吧。”
姜黎偏开头向四周张望——一圈吃瓜群众在看,他们纷纷鼓掌,连连叫好。
余顾经受过好几个月的特训,对人生的追求就是能活就别死,已是毫不在意有没有脸面,他语气平静道:“恭喜你,他们都是你吸引过来的观众哦。”
姜黎的血液已经彻底滚烫,一句“丢死人了!”就拽住余顾的手,在众人的祝福中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