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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末路围城 ...

  •   疗养院的宁静,像一层脆弱的琉璃,在第三天下午被彻底打破。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岑鸢。他站在窗边,注意到山林间偶尔惊起的飞鸟,以及盘山公路上那几辆过于缓慢、迟迟没有驶离的黑色轿车。一种职业性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立刻联系了疗养院的安保负责人,确认外围监控是否发现异常,同时快速检查了套房的门窗锁。然后,他走向正在阳台上,对着一块木料专注打磨的商衍。
      “商衍,”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不带丝毫慌乱,“我们需要立刻离开房间,去预设的安全屋。”
      商衍手中的刻刀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到岑鸢眼中那片冰湖下涌动的暗流,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多问一句,立刻放下工具,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再无半分之前的脆弱。
      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们刚走到套房门口,就听到外面走廊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安保人员试图阻拦的呵斥声和短促的搏斗声。紧接着,套房那扇坚固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猛地撞开!
      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吃人的商铭。他身后,是四名一看就绝非善类的彪形大汉,显然不是圣卢克那些普通的护工,而是他私下圈养的打手。疗养院的两名安保已经被制服,倒在走廊里。
      商铭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先死死钉在商衍身上,充满了被背叛的怒火和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疯狂,然后才转向将他逼入如此绝境的岑鸢。
      “我的好侄子,”商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还有你,岑大医生……你们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他一步步走进套房,打手们紧随其后,堵死了所有出口。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二叔,”商衍上前一步,将岑鸢隐隐挡在身后,尽管他的身形相比对方显得单薄,但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火焰,“是你。一直都是你。”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商铭的疯狂。
      “是我又怎么样?!”商铭低吼着,面目狰狞,“那个老不死的!还有你!你们那些该死的木偶!那些‘看穿一切’的眼神!你们知不知道它们会毁了什么?!会毁了商家几十年积累的一切!我只是在清除隐患!清理门户!”
      他几乎是不打自招,在极端的压力下,亲口承认了罪行。
      “所以你就杀了老师,还想嫁祸给我,把我永远关起来?”商衍的声音很轻,却像锋利的冰锥,刺入商铭的心脏。
      “那是意外!”商铭嘶吼道,眼神混乱,“我只是想吓唬他,毁掉那个木偶!谁知道那个老东西那么激动,打翻了瓶子,那个破电击棒又他妈短路……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他语无伦次,却拼凑出了火灾当晚最可能的真相:商铭带着□□意图破坏木偶,与陈伯年发生激烈冲突,争执中打翻特殊釉料,□□意外短路引燃釉料,最终酿成惨剧。而他,为了掩盖罪行,顺势将嫌疑引向精神本就不稳定的商衍。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商铭喘着粗气,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决绝,他看向身后的打手,“抓住他们!尤其是商衍,要活的!他必须‘病逝’在圣卢克!至于这个多管闲事的医生……”他阴冷地看了岑鸢一眼,“处理干净!”
      四名打手立刻如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
      “退后!”岑鸢猛地将商衍往身后的卫生间方向一推,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并非格斗专家,但常年保持锻炼的身体和此刻保护重要之人的决绝,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敏捷。他侧身躲过一拳,用手肘狠狠撞向一名打手的肋部,同时抬脚踹向另一人的膝盖!
      但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另外两人缠住,手臂和腹部挨了重击,闷哼一声,动作瞬间迟缓。
      “岑鸢!”被推倒在地的商衍目眦欲裂,他看到一名打手掏出了冰冷的匕首,刺向岑鸢的后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商衍的目光猛地扫到了旁边茶几上,果盘里那把用来切水果的、不算锋利却足够坚硬的不锈钢餐刀!
      没有丝线。
      没有木偶。
      只有最原始的、保护所爱之人的本能。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抓起那把餐刀,像曾经操控木偶完成最精准的刺杀动作一般,手腕一抖,餐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脱手飞出!
      “噗嗤——”
      一声轻响。
      餐刀并非瞄准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深深钉入了那名持刀刺向岑鸢的打手的手腕!
      “啊——!”打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匕首“哐当”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所有打手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
      “不许动!警察!”
      套房门口,骤然响起威严的厉喝!数名持枪刑警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房内的所有人!
      原来,岑鸢在察觉到异常时,不仅联系了安保,更第一时间用预设的紧急信号通知了警方!警方本就高度关注此案,接到信号后立刻出动,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
      商铭看着突然出现的警察,脸上疯狂的神色瞬间被绝望和死灰取代,他踉跄一步,瘫软下去。打手们也被迅速制服。
      危机,在最后关头,被化解。
      岑鸢捂着受伤的腹部,靠着墙壁喘息,目光却第一时间寻找商衍。
      商衍还保持着投掷出餐刀的姿势,站在那里,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眼眸却亮得惊人,他看着岑鸢,眼中是未散尽的惊悸,以及一种手刃仇敌般、混杂着痛苦与解脱的复杂光芒。
      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围城已破。
      末路穷途者,终将伏法。
      而携手穿越风暴的人,终于看到了彼岸的光。
      ……
      三个月后。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热度,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整间工作室。空气里弥漫着松木、清漆和颜料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是一间位于安静街角的工作室,不大,但整洁明亮。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偶,有的已完成,精致灵动,有的还是粗胚,带着原始的朴拙。工作台前,商衍正俯身专注于手中的作品。
      他穿着一件沾了些许颜料的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那道自残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化,成了一道浅粉色的印记。他的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但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不再空茫,而是沉淀着一种温和的、专注于创造时的宁静光泽。
      他手中是一个接近完成的木偶,造型不再抽象晦涩,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的男子形象。木偶的面容雕刻得并不十分写实,却奇异地抓住了那种冰层之下蕴含温润的神韵。商衍正用极细的笔刷,小心翼翼地为木偶点上最后的瞳色——那是他特意调制的,一种如同冬日结冰湖面般的浅灰色。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岑鸢走了进来。他脱下了象征身份的白大褂,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医生的冷峻,多了几分日常的温和。他手中提着刚从市场买来的新鲜食材。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自然得像回到了家。
      商衍没有回头,笔尖依旧稳定,只是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嗯。今天吃什么?”
      “买了鱼,清蒸。”岑鸢走到工作台旁,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看清他的作品,又不打扰他的专注。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即将完成的“自己”身上,冰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快好了。”商衍放下笔刷,轻轻吹了吹木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关于那场火灾和商铭的审判,已经在一个月前尘埃落定。商铭对自己过失致人死亡、嫁祸诬陷以及后续企图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的罪行供认不讳。法律的铁拳落下,为这段血腥的过往画上了句号。商家经历了巨大的震荡,但商衍在岑鸢的陪伴下,选择了远离那个漩涡,用法律赋予的公正和补偿,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舆论也曾喧嚣一时,但随着真相公布和时间的推移,也逐渐平息。岑鸢因为在此事中的坚持和后续的处理得当,虽然过程存在程序瑕疵,但初衷和结果得到了院方和大多数同行的理解,他选择了一段时间的停职休假,调整状态。
      他们一起找到了这间工作室。这里不再是医院,不再是疗养院,而是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岑鸢看着商衍,看着他专注打磨木偶时平静的侧脸,看着他指尖那稳定而充满生命力的动作。他知道,商衍的“病”并未完全消失,那些过于敏锐的感知和偶尔袭来的噩梦或许会伴随他很久,但他学会了与之共处,学会了将那些混乱的感知,通过指尖的创造,疏导成艺术的表达。
      而他自己的“骑士病”呢?岑鸢偶尔还会感受到那股想要保护、想要纠正什么的冲动,但它不再是不受控制的病症,而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的、愿意默默守护在一旁的陪伴。他学会了不是去“拯救”一个病人,而是去“支持”一个独立的灵魂。
      “这个,”商衍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木偶轻轻放在工作台中央,与旁边另一个早已完成的、穿着黑色卫衣、眼神带着点空茫和倔强的木偶并排放在一起,“送给你。”
      两个木偶,一个灰眸冷静,一个琉璃空灵,并肩而立,不像主仆,不像医患,更像相互依存的共生体。
      岑鸢看着那两个木偶,久久没有说话。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个代表自己的木偶,而是轻轻拿起了那个代表商衍的、穿着黑色卫衣的木偶。
      他走到商衍面前,将木偶递还到他手中。
      “它不属于我,”岑鸢看着商衍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它属于你自己。”
      商衍怔怔地接过木偶,眼眸中泛起波澜。
      岑鸢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工具和材料:“这些木偶,这些丝线,是你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你可以操控它们,也可以……剪断它们。”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商衍脸上,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你是自由的,商衍。”
      自由的。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商衍心中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代表过去的自己、眼神空茫的木偶,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个代表岑鸢的、眼神温润的木偶,最后,目光落在岑鸢真实而温暖的眼睛里。
      他忽然拿起刻刀,不是去破坏,而是轻轻地在那个“自己”的木偶底座上,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X”,像一个被剪断的绳结。
      然后,他放下刻刀和木偶,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坚定地,握住了岑鸢的手。
      没有丝线。
      只有真实的、温暖的触碰。
      “我知道。”商衍看着他,眼眸里倒映着整个夏天的阳光和岑鸢清晰的影子,“我们,都是自由的。”
      岑鸢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冰灰色的眼眸中,那片湖泊终于彻底消融,荡漾开温柔而明亮的涟漪。
      窗外,阳光正好,树影摇曳。
      工作室里,两个曾经迷失的灵魂,在废墟之上,携手构建了属于他们的新生。
      没有医生,没有病人。
      没有木偶师,没有骑士。
      只有商衍和岑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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