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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幕间·末春纪事 情书与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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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敬的抽屉总是塞满匿名情书，而叶云哲成了它们的第一读者。
每天早晨，他会趁着石子敬还未到校的间隙，用指尖轻巧地探进对方的课桌，将那些色彩各异的信封悄悄抽走。他并不关心这些信是出自谁手——无论是哪个班的女生，还是偶尔夹杂其中的男生字迹。但他总会先拆开一封读上几句，品味那些文字背后的心意，再在放学后绕到南门外的垃圾桶前，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去，像是在摧毁一场不该存在的隐秘威胁。
随着信件的增多，叶云哲甚至为此编了一套“情书筛选标准”：文字太过肉麻的当场撕碎，字迹过分漂亮的找个角落烧掉，而那些语气格外认真、字里行间透着真挚情感的，他会蹲在学校边缘的灌木丛旁犹豫许久，最后叹口气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埋进泥土，如同埋葬一具无人知晓的心事尸体。
“为什么垃圾桶那边总有烧焦的味道？”某个微风拂面的午后，石子敬突然问他。
叶云哲咬着笔头，目光飘向窗外的梧桐树，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午餐：“嗯哼，说不准是哪个老师偷偷在那边抽烟。”
“认真的吗……除开酒鬼，我最讨厌就是烟鬼了。”石子敬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叶云哲当然知道，石子敬的亲生父亲这两样恶习都沾——四舍五入就是他最讨厌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个秘密本可以永远埋葬在那个末春的暴雨里，像那些被掩埋的情书一样无人知晓，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那天，叶云哲额头滚烫地躺在家中，而石子敬的抽屉，终于迎来了一封未被销毁的情书。
……
那是一封极尽浪漫的信，钢笔字迹在洒金信纸上流淌出一句句温柔的话语：“每次你在操场跑步时，风都会卷起你的衣角，像是要带着光一起逃走。你可能不知道，我总在三楼的窗口看你，看阳光如何在你身上跳跃，像是为你谱写一首只属于夏天的歌。”信的落款是：总在窗口看你的女孩——林小夏，一个石子敬从未特别注意过的名字。
石子敬不知道的是，这封充满诗意的信其实出自他最大的对手陈骁之手。陈骁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石子敬的出现毁掉了他的首发身份，进而恨上了他。这封伪造的情书里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他要石子敬当众“认爱”，再找人拍下林小夏被纠缠的照片，彻底毁掉两人在学校里的清誉。
然而，接到信的石子敬只是平静地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然后在放学铃响后，径直走向了林小夏的座位。他微微俯下身，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一道温柔的弧线：“这封信可能有些误会，但不如放学一起回家吧，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聊。”
石子敬当然知道这封信是伪造的——林小夏的母亲曾在一个雨天站在办公室门口，哭着向老师求助。因为她的父亲刚刚查出重病，小姑娘总是躲在操场角落偷偷抹眼泪，成绩也跟着直线下滑。母亲求着老师多帮助林小夏一些，但他们也只能给林小夏安排一些心理辅导。
但他没办法确认是谁造的这份情书。面对眼前这封明显用来陷害的情书，他无法公开揭穿这卑劣的谎言，只能选择站在所有目光的刀尖上，用自己的方式替她挡住更多恶意的窥伺——尤其是放学路上，那些阴影中窸窣作响的恶意。
……
叶云哲在病愈后的第一天，便撞见了这一切。
他站在教学楼的走廊转角处，看着石子敬与林小夏并肩走出校门。石子敬与林小夏并肩走出校门，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们走路的步调竟不知何时变得同步，一步，两步，石子敬偶尔侧头，低声说着什么，惹得林小夏轻笑出声，微风吹起她的发丝，缠绕在空气中，像一首无声的歌。石子敬轻轻搭在女孩书包带旁的手，让叶云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靠在墙上，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故意绕了远路，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可拐过一个街角，却正撞上了陈骁和他的几个跟班。
“看啊，是‘石子敬的小跟班’。”陈骁吐了口唾沫，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听说你病了几天，早知道就该多病几天。”
叶云哲本想绕开他们走，却听见一个跟班嘿嘿笑道：“骁哥的计划挺成功啊，石子敬和林小夏走一起了。”
叶云哲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盯着陈骁：“你说什么？”
“关你什么事？一个小跟班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一股无名火从叶云哲心底窜上来。他冲过去，一拳打在陈骁的脸上。下一秒，他就被几个人按在墙上。
“打我？你以为你是谁？”陈骁揉着泛红的脸颊，”没有石子敬，你算个屁！”
叶云哲咬牙挣扎，却更加确定了什么。
……
从那天起，叶云哲开始频繁地打架。
他专挑陈骁的跟班们挑衅，每次都故意在学校人多的地方动手。被按在墙上时，他会抬高声调，确保路过的人能听见；擦伤膝盖后，他赖在医务室，磨蹭到某个人出现。
石子敬总是会来。他一言不发地替叶云哲擦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沾着碘伏，轻轻按在伤口上。
“……小龙，你最近怎么了？”，在第三次把他从一场混战中拉出来后，石子敬终于问道。
“你管我。”叶云哲别过脸，却偷偷瞥着石头垂下的眼睫。他需要这种时刻——石子敬蹙起的眉头，攥紧他手腕的力道，甚至是从扭成一团的人群中拽出来时掌心的温度。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没有成为第二个被“保护”的林小夏，才能确信在石子敬心中，自己仍然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一天放学后，叶云哲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围在体育器材室外。
“小子，听说你很能打？”领头的绕着他转了一圈，“陈骁给了我们好处，让我们给你点教训。”
“陈骁？”叶云哲冷笑，“他自己不敢来？”
“他忙着处理你的好兄弟和林小夏呢。”
叶云哲心里一惊。他突然意识到，陈骁的目标从来不是自己，而是石子敬。林小夏只是他的工具。
打架后，叶云哲趁人不注意，溜进教室，翻开了陈骁随手丢在桌上的书包。他偷出了那封伪造情书的底稿和几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石子敬和林小夏走在一起，角度刁钻，让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他一个人蜷缩在天台楼梯间的暗角，指尖把纸张攥出蛛网般的褶皱。突然，他笑出了声，眼角却红了：“你甚至没看过他投篮时校服掀起的腰线，写得这么假，谁会信啊。”
鬼使神差地，在夕阳把天空烧得通红时，叶云哲走到了天台边缘。他面对着楼下正离校的人群，缓缓展开了那张信纸。
……
“亲爱的石子敬同学：每次你在操场跑步时，风都会卷起你的衣角，像是要带着光一起逃走……”
少年清亮的嗓音突然撞碎了暮色的宁静，带着某种自毁式的嘲讽在校园上空回荡。他故意拔高声调，模仿情书中那种忸怩的语气，甚至给每段结尾加上夸张的颤音和甜腻的尾调。一时间，整栋教学楼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无数颗脑袋从各个窗口探出来，有人开始拍照，有人捂嘴大笑，还有人起哄地尖叫：“小龙王这是告白失败，来发泄了？”
石子敬冲到天台时，看到的是叶云哲摇摇欲坠的背影，被橙红色的夕阳勾勒出一道危险而孤独的轮廓。
那人单脚踩在外墙上，一只手攥着信纸在空中挥舞，校服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像一张即将破碎的帆。石子敬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封假信的信纸，喉咙突然被某种酸涩堵住，心跳也变得紊乱起来：“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叶云哲转身时踉跄了一下，石子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步冲上前去，却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叶云哲对着楼下的人群张开双臂，嘴角咧出一个近乎张狂的笑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最后，石子敬将他一把抱住，扯了回来。
石子敬就这么背靠地面，任由怀中的叶云哲发泄般地哭着。怀中还是熟悉的桂花味。
……
这场闹剧还未落幕，陈骁找上了叶云哲。
那天下午，叶云哲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呆。陈骁带着三个人迎面走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怎么样，‘小龙王’？”陈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全校都知道你为了抢林小夏做了多疯狂的事。”
叶云哲没有动，只是慢慢抬起眼睛：“为什么是林小夏？”
“什么？”
“为什么选她做目标？你明明可以找任何一个女生写假情书。”
陈骁冷笑一声：“因为她弱，因为她没人保护，只要稍稍挑动一下，她就会像只待宰的羔羊。”
叶云哲猛地站起来：“你逼她？”
“你问问她，是不是我‘逼’的？”陈骁挑起下巴，“可惜石子敬坏了我的计划，非要装什么绅士。不过没关系，现在你成了替罪羊，石子敬就算再清白，也会被人议论一阵子。”
叶云哲笑了，“你觉得他会在意这些？要是他在乎，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送她回家。”
但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嘲笑的表情：“或者，你该多关心一下你自己？比如自己书包里的原件？”
陈骁愣住了，随即恼怒地拽住叶云哲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恶人自会有天收。”
陈骁突然发力，想把叶云哲推倒。两人扭打在一起，正巧被路过的老师看见。一切戛然而止。
……
最终，这场闹剧以校方的介入收场。
监控录像拍到陈骁在放学后将林小夏堵在墙角威胁，清晰记录了他如何胁迫女孩交出亲手伪造的信件。林小夏在老师的询问和石子敬的鼓励下，终于勇敢说出了真相。女孩蜷缩在校长室的椅子上，哭得止不住发抖。
始作俑者陈骁的退学公告第二天便贴满了学校的布告栏。
“经查证，石子敬同学在此事件中清白无辜！”公告如此声明，却只字未提叶云哲的名字和立场——也难怪，这件事自始至终也与叶云哲“无关”。
流言却像野火般迅速蔓延，最终所有人都相信了一个更加戏剧化的版本——不良少年“小龙王”为了和自家“老大”争夺心仪的女生，不惜上演一出“得不到就毁掉”的戏码，甚至做出轻生威胁——陈骁成了被叶云哲利用的棋子，只为了让林小夏在更脆弱时，方便“依附”与他。
无论这个说法有多么不值得推敲，但它就像一张巨网，越织越密，将叶云哲困在中央，无法挣脱。
在一个格外安静的放学后，石子敬终于在人去楼空的教室里拉住了叶云哲：“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那天你明明可以不站在那里……”
叶云哲趴在桌上，额角的淤青在天光下泛着微微的紫色，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样，才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石子敬紧绷的侧脸上，“你看，现在大家都记住我了——‘叶小龙’，比记住你、陈骁和林小夏还要清楚。”
石子敬左手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暮色沉沉地落下来时，叶云哲拽开他那没有使劲的右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
从那以后，叶云哲不再偷偷销毁石子敬收到的情书，但那些信也渐渐少了。因为每个想要递信的人，都会在经过某个被称为“叶小龙”的少年身边时，想起那个傍晚的“疯狂”举动，然后悄悄地把信收了回去。
而石子敬，依然是那个在叶云哲打架时会及时出现的人。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替他挡下拳头，而是会在打完架后，默默地陪他坐在天台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看满天云霞如何从金黄变成深红，再渐渐被夜色吞没。偶尔，他会听到叶云哲低声说：“石头，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每当这时，石子敬总是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却从不回答。这样的默契，这样的沉默，反而成了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羁绊——像那些被埋在土里的情书，虽然无人知晓，却在无声处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只有两人才懂的秘密向日葵，永远朝着彼此的方向绽放。
而后，又在夏季的飓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