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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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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望安忧心忡忡地看向飘落满地花瓣。
会爬屋顶的他是不会爬树的,这一点不只是阿嫲不理解,他本人也不明白。
以前采摘榆钱,阿嫲除了敲打和摇晃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爱爬高的孙子上树,麦望安说不会爬树时,她还以为他在说谎话骗人。
直到有一次晾晒的衣服飘到院内的梧桐树上,被寄予阿嫲厚望的麦望安逞能,试图亲手取下它。不料手还没碰着衣边,他人就止不住地后仰,从三米高的地方直直摔下扭伤了脚。也就是那次之后,阿嫲彻底相信他不会爬树的事实,而他也留下爬树后遗症。
现在,他在路将宁的帮助下,又一次爬上了一棵老树,且已经稳当地登攀枝叶间。
回忆这个过程,那是艰难的。在这一方面,他没有技术,他是拙笨的,何况还有过一次失误,所以再次面对爬树这个字眼,甚至是这个过程,他难免要心惊胆颤一会儿。
而就在他犹豫期间,路将宁已经攀上去一次。槐树低端分出两条粗支,路将宁就蹲在左面的那一侧,一只手扶着粗实且布满沟壑的树干,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自然下垂。
彼时金闪的光细碎地泼洒在他身上,他居高临下地接受麦望安的目光,张扬的发丝像他那一张笑脸,透露着几分嚣张与傲气。
总仰视别人的感觉不好受,麦望安想。
所以麦望安打破恐惧的防线,直呼路将宁的名字,让他从上面麻利地下来当踏板。
当他踩在路将宁的肩膀上,触摸到曾经触碰不到的树皮时,他感受到了两种紧绷感。
脚下,路将宁肌肉的细微颤抖让他联想到背人的那晚,此时的路将宁也会像他那次一样,即便不适也会稳托住他的重量。他有意识地屏住呼吸,尽量往上提,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底下人的不舒服。眼前,他攀附住紧贴着的树干,手脚吃力地抱住它。粗糙的树皮磨着他的肌肤,就好像它过往曾经历过的风吹雨淋都敲击在他的身上,太沉重。
路将宁就在下方托着他的大腿,他借着对方给出的力气,猛吸一口气,憋住,然后奋力向上爬,到达目的地时脸比朝阳还红。
路将宁倒像是猴子一样利索地上来了。
所谓登高望远,尽管麦望安所在的位置不算太高,但强过站在地平线上。
他看向四野寂静的村庄,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因为他的呼吸而终止了午日睡曲的奏鸣,这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有风簌簌的声音拂过耳畔。
“除非你的小脑有点儿问题。”路将宁背着他,慵懒地倚靠着两人之间隔着的那根树干,他口里咀嚼着香甜的槐花,一条腿随意地耷拉着,另一条则屈着膝,抵着胳膊。
“那万一是我眼睛太好使了呢?”麦望安抱住树干,歪着头朝对面看去,非要与路将宁抬杠不可,“正因为我的视觉神经高度发达,大脑反应起来极为迅速,再加上心理的恐慌,大脑强迫我的四肢向前跳下去。”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路将宁轻笑,转过头来肆无忌惮地嘲笑:“那大脑也有病。”
麦望安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忍不了左嘲右讽的他就要去戳弄乐在其中的路将宁,可惜臂不够长,他又不肯就此作罢,转头就扭下一条带着槐花的长枝,卯足力气想要把人推下去,不料差点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没伤着路将宁,自己倾斜了。
身体不稳的麦望安眼看就要跌下去,情急之下,他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块水上浮木,在空中胡乱地挥舞。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扣住他的手臂,他反抓着那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力度之大就要嵌入那人的肌肤。
他歪斜的身子被随后伸来的东西阻挡,这才能得以重新稳稳地坐稳枝头。
戳弄路将宁的那根枝条已在慌乱中掉在地上,麦望安吞咽一口唾沫,冲淡心口堵塞的紧张与后怕,视线才慢慢地汇聚在手上。
他抓握的那只手臂不能说惨不忍睹,倒也不堪入目,红红紫紫的痕迹纵横交错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像一张巨网,密不透风地裹住了所有的疼痛,只有路将宁一人知晓其中的痛楚。他有些歉疚地抬眼,对面的路将宁不知何时翻过身来,就正对着他,他的那一看,两人顷刻间对视上,那人勾唇轻笑。
麦望安收回手,目光依旧停留:“抱歉啊,我主要是太害怕了,也太慌张了……”
路将宁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疏密的光斑花花搭搭地点在上头,像擦伤一层细腻金灿的创伤膏,总之路将宁脸上看不见疼痛。
“如果你是因为抓伤我而抱歉,那我觉得没意思,你也不需要道这个歉,因为抓你是我主动的。”路将宁垂下手臂后将身子调转,背对着麦望安,头轻轻侧过,“但如果你因为捉弄我而道歉,那对了,我接受。”
他把手里的槐花向后抛去:“手贱。”
话说完后,那边就没了动静,麦望安还是忍不住捋下一把槐花扔去。槐花洋洋洒洒地掉落在路将宁的头上、肩上,更多的是随着热风飘在地上,这些都没有唤醒路将宁。
麦望安心中有了底:大概是准备睡了。
突然的,瞌睡虫也侵入他的大脑,钻入他的眼睛。
不远处,附近的蝉似乎是感应到他们要入睡,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嗡嗡叫,谁家舍里的公鸡被阵阵吵闹的蝉鸣惊醒,不分昼夜地打着鸣,母鸡紧跟其后咕咕地叫着。
他怕睡觉的时候滚落,到时候免不了要磕着碰着,便索性转身,抱着树枝趴着睡。
但……有点儿硌得疼。
得了,尴尬的他又平仰着,这个姿势无法保证会不会掉落下去,他只能闭眼假寐。
麦望安午睡的时间很少,少到让他忘记了,其实若是他想睡,也是能睡过去的。所以闭眼假寐能都是谎言,掉下去才是真的。
他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意识漂浮在空中,身子却一沉,紧接着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感。头脑逐渐清晰的他彻底睁大双眼,发觉自己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擦破皮。
路将宁在听见声响后就跳了下来。
麦望安耳尖地听他叹了一口气。
痛感逐渐肆意蔓延,麦望安倒吸一口凉气,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个膝盖周围火辣辣的疼,血液外溢,铺展之处像是被热火灼烧的一般,刺痛、酥麻。由于降落时他下意识把重力压在右腿上,导致左右伤口的大小不一。
好在这伤口都不算太大,流的血液不至于蜿蜒成红线,及时处理那便无患。
“你这个样子还能走吗?”路将宁问。
麦望安仰望他:“不能走你就背我?”
“我不背你,我把你当球踢回去。”路将宁冷着眼,复而口吻凉薄道,“要是不能走你这不说些废话吗?我不背你,我把你丢在这儿,等你腿自个儿结了痂后走回去。”
“你吃太阳了?火气这么大。”麦望安抱怨着,朝他伸出手,“赶紧拉我一把。”
路将宁用力把他拽起,而后就像当初那一晚似的,低腰,好让身后的他趴在身上。
自麦望安记事以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被一个人背在身上。父母是否背过他,他已经全部忘记,阿嫲就更是想不得,依稀只记得他最喜欢牵着阿嫲的手,陪她四处散步。
他的手环过路将宁的脖子,湿热的皮肤互相紧贴,他能察觉对方身体的温度,甚至能够感受到紧致的肌肤下隐藏的澎湃跳动。
路将宁的步伐迈得极稳,被他背着,丝毫不会有莫名的摇晃感,也不会听见鼻腔中传来的粗重呼吸。麦望安注意到他额角流下的汗液,有作怪心的他猛地吹过去一口气。
一滴汗,被吹得四分五裂。
麦望安弯弯眼角:“你身上臭臭的。”
走着走着,路将宁便止步不前,他不管麦望安是否会从身上掉下去,没好气地拿开左手擦了擦被吹散的汗水:“你出汗身上是香的?你现在和我也算半斤八两,盲人从我身边走过,还以为拉粪车背着一车的粪。”
他的手拿得让人措不及防,反应迅速的麦望安刚夹紧他的腰,就听见他这般说,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想死了是吧?”
路将宁不语,挑起嘴角继续向前走。
家离得不远,走在路上的两人速度不快,被背在身上的麦望安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突然想起村里的西头有块被圈起来的河,那里有一颗柳树,柳树下面可是个避暑圣地。
不过有些可惜,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他没理由再让路将宁冒着大热天,背着他去那西面乘凉,但是他认为路将宁有必要知晓这个地方:“你知道西面有片河,可以钓鱼吗?”
“你不说我不知道。”路将宁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你想去吗?”
麦望安稍微思忖:“算了吧,等我脚好了再领着你去。那里还有好多狗尾巴,到时候给你编个花圈戴在头上,然后往树下面一趟。这人景相称,到时候拿出你的手机给你出片。”
“你倒是还挺懂情趣。”路将宁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知这话是否是嘲讽还是陈述。
两人慢慢地走着,很快,就拐入了自己的胡同。老远,他们就听见一阵犬吠,这道声音刚消停不久,随着他们的经过,在荫蔽处看护家院的狗看见他们,起身又是一声长嚎。
麦望安认识这条狗,总爱乱咬,熟人从它面前走过而扰了它的好梦,他都得吠咬几声,何况路将宁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更是惊起它的斗性。
为防止咬伤路将宁,麦望安举起手来,作势要吓唬它。它也机灵,看得出麦望安是个伤号,任凭他再如何恐吓,就是摇着尾巴,在两人面前蹦来蹦去以作挑衅。
“你的威严在狗面前都立不起来。”
路将宁丢下一句,背着他弯下腰,取出一块小石子,拿在手中晃了三下才扔出去。
一下击中狗的屁股,吓得那只拦路的狗夹着尾巴,低声哀嚎,灰溜溜地跑远儿了。
也不知道路将宁还有没有在意身上还背着一个病号,这骤然伏下,又骤然升起的反差感,让麦望安差点儿把中午的饭呕出去。
他哀怨地盯着路将宁的侧脸:“这个我不在乎,我只要能在你面前立威严就行。”
路将宁回首,阴恻恻地看他一眼。
回到家里也就下午三点多钟,不出意外阿嫲早就醒来,准备浇花浇菜。果然,待两人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棚子里摘韭菜的阿嫲,麦望安顿时想把自己藏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背起来了?”
麦望安从路将宁身后露出半张面孔,脸上挂着笑让路将宁先放开他:“我下去。”
“你站得住?”路将宁毫不轻声地问。
“我还没那么娇气!”麦望安暗暗地向后收手,企图勒一勒路将宁的脖子。
感受到窒息的路将宁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放下他。
“哎呦,这又是怎么了?”阿嫲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扔,伸着脖子看了看,满脸的无可奈何,“赶紧去擦擦碘伏,这又是去哪里磕着碰着了?大中午也不知道睡觉,成天就知道疯,被偷小孩儿的抓走就老实了。”
麦望安一瘸一拐地走起来也不方便,索性告诉路将宁,毫不客气地指使他去干活。
坐在一旁的阿嫲看着孙子理直气壮地喊别人操劳,没好气地扔过去一根韭菜,正巧挂在他的肩膀上:“说说吧,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