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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密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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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了那件华而不实的礼服外套,令人惊讶或是不惊讶的是,那里面并非是衬衫,而是一件宽大的长袖T恤。
T恤上面印着的正是蓝色双马尾虚拟歌姬——初音未来,无数二次元心中无法改变的神。
“……”
一阵无言。
“初音未来到底和谢莉莉丝有什么关系?”
“跟他没关系。”迦密达咳了两声,撇过脸去。
他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脸上的泪痕也干干净净,应该是用袖子擦过了。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忸怩,一脸镇静地靠在我旁边。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停停又顿顿,一句话好不容易说完,他的脸上又浮出两团红晕。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困惑了?”
“你身上有味道。”
“味、味道?”迦密达急急忙忙地抬手闻闻袖子,闻闻领口,挠了挠头,眉毛皱到了一起,眼神里似乎又是水汪汪的。
“别找了,是你的信息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迦密达的脸更红了。他憋了憋,“我没闻过。”
我好笑地回答他,“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呢?怎么到现在光让人饿肚子了。”
“快了,快到了,刚刚是前菜。贾克森帮我们订了一桌羊排宴,希望你能吃个过瘾。”
我承认,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就正如活在原始社会的我永远垂涎那一口鹿肉一样,千万年后的我也依然是个忠诚的肉食动物。不是无肉不欢,只是肉能激发我更多的食欲。
走着走着,迦密达站到了我前面。螺旋的方盒子就落在我们头顶,台阶闪烁荧光,似乎能看到,原本我以为是一片黑暗的周围,竟然还隐藏着一片巨大的空间。以螺旋为中间轴,稍远的地方竟然是一个个散布着的透明房间,几乎人满为患。
这些房间里便是雪菲尔德酒店的食客。我突然意识到。只是光效太好,黑暗淹没了一切,这些食客的包间完美融合进深色墙壁之中,完全被我忽略。
螺旋的尽头,最低处的那条小径,通向我们今晚的目的地。
似乎总是要历尽千难万险,我和迦密达才能相逢。
但是相逢就一定让人喜悦吗?眼睁睁看着一位无所不能的勇士,堕落成现在的可怜模样,会让人开心吗?从那金字塔的顶端,跌至沙海里变作尘埃,却又无能为力的感受让人心安吗?
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我的心。
米白色餐布微微褶皱,烛光点缀着桌沿,精致的盘筷之间,摆了一道炙烤过的羊排。
我抬眼看了看迦密达,他也正看着我,打理过的头发不再遮住面庞,显得他格外清爽。他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羊排,举起筷子在空中犹豫,最后帮我夹了一块,还顺便蘸上了孜然。
“不要、不要嫌弃。”他说。
他的眼睛粘粘的。
我手里的筷子好像突然也变得粘粘的。
盘子里的那块鲜热的羊排也粘粘的,但是吃起来又脆又软,快要把舌头咬掉。
来供电局之前,我在统计局做人口调查的活。那里的活要比供电局复杂琐碎,整日里四处奔波接触不同的人,自然也在路上吃了各路馆子。
这羊排,做得真不错。
烛火微颤,抬头望去,一盏盏火仿佛荧光,点缀在浩瀚黑夜之中。透明的墙壁晕出光团,巧妙地遮掩了其中的人物,化身朦胧的灯笼缓缓漂浮。
迦密达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上一次见到他的笑似乎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轰——”
一声巨响炸碎了这个笑容。
我的羊排……
风声呼啸,烈焰冲击,绚烂如烟花般的爆炸击碎了上方的建筑,第一时间能感受到的唯有巨响和震颤。耳边轰鸣,在巨大的硝烟味中混杂着一股浅淡的微咸柠檬气息,显得格外违和。
在危急关头展现出的爆发力,充斥着Alpha荷尔蒙的味道,汗液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排出,迦密达的脸上是血染出的红和尘埃扑出的灰。
我被他抓着甩出了酒店的某个出口,落石砸了下来,尖叫嘶吼与崩塌碰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世界显得如此混乱而嘈杂。酒店应急系统的警报声早就拉响,一声声好像冬日里乌鸦的嘶哑鸣叫。安保人员打开了应急安保系统,正在楼里进行人员疏散和紧急抢救。爆炸引发的坍塌被稳定的建筑结构拦截,下半层没有受到影响,但是中空的建筑无法阻止地心引力的拉拽,碎裂的墙体、钢筋统统砸了下来。
有人被爆炸波及吐血,有人被乱石砸伤,有人被压在穹顶之下,也有人失去生命,
“把谢莉莉丝殿下交出来——!”
这是独属于星际海盗的喊话方式。
碎石仍絮絮落下,硝烟与尘土味充斥鼻腔,我的视线有点模糊,跑动之中丢失了迦密达的身影。
悬浮在雪菲尔德酒店顶层的星舰上笼罩着各色全息霓虹,夸张的放大字体不断环绕船身,和星舰上传来的喊话内容形成呼应,共同寻觅着谢莉莉丝的踪迹。
夜幕危垂,似乎逼近了地面,夜色中的各式灯光将黑暗压缩到视野可及的距离,摩天大楼也显得矮小。
“啊,那是——”
附近的人群骤然爆发出惊呼。
星舰的船体立体屏幕上停下了那不断滚动的巨大字幕,在那个人出现在天台的第一个瞬间,就将镜头拉回,并不断聚焦,使得他头顶被风卷走的鹅黄色宽檐礼帽上面的白色蕾丝蝴蝶结也一览无余。
裙裾翻飞,秀发涌动,同色系的长礼裙在风浪之中滚起修长的荷叶边,充斥着优美与力道的混合。镜头拉近,分明的下颌线微动,明丽的眼眸低垂,直视着渺小的拥乱人群。
“与此时代共存的我的精神,应指引你等去往未来,而非囿泥过去。”
“与此时代共存的我的□□,已经埋葬在此时代中的每分每秒。”
“谢莉莉丝已死,无需再寻觅。”
宽大的裙摆忽而掀起,遮住了镜头的凝视。
倏尔过去,那人影便消散一空,只剩下零落的几瓣菊花顺着风痕在空中流下。
“咚——”
“咚——”
“咚——”
“嘭……”
近处的天空又绽开花火,数枚导弹与甲斐集团建造的防空系统碰撞在一起,整个护城河内圈都能看到隐隐一圈虚影微微发亮。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星舰立刻向众人宣泄了它的怒火,几枚导弹的轨迹直冲市政府所在区域,对准了人口最为密集的繁华地段。可惜,以建造防御系统出身的甲斐集团总部毗邻市政府大楼,几乎任何靠近这里的空中热武器都将哑火。
“快走。”
被雪菲尔德大楼的凌迟石块和失去秩序的混乱人群带走的迦密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的脸上尽是些灰尘,手掌大概是搬石块与钢筋造成的伤口,混杂着血渍、泥土和油污。最严重的伤在他的腿,创面被深色的裤子挡住了,做了紧急的绑扎,可是血还是不断地流出,脚踝处深色和浅色血痕层叠,映得他双唇发白,好似圣诞节前的第一簇新雪。
拽着我的手臂仍然力道十足,可我猜他的双眼已经在发晕,耳朵也不甚清明了。因为我喊他,他不回应,只是一昧向前跑动。任何正常人失血到这个程度还能保持清醒,都堪称生理上的一种奇迹。
“迦密达……”
“迦密达……”
“迦密达!”
他似乎醒过来了,我用力半推着他的身体,边跑着远离雪菲尔德酒店。
河还很远,这里是市中心。
千万年前的迦密达紧偎着我,似乎能用心脏和血液的热度宽慰我被时间长河冷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