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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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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会议的前一天,姜小早在刘教授办公室整理最后一批资料。窗外的木棉絮飘得愈发肆意,像是要把整个春天都染白。
他在一沓票据底部发现了几张不寻常的凭证——某奢侈品店的购物小票,日期与学术会议毫无关联,金额却大得惊人。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中一张发票的抬头赫然写着那家食品公司的名字。
"教授,"他拿着票据的手微微发抖,"这些是......"
刘教授瞥了一眼,神色自若地抽走票据:"哦,这是李总那边的人情往来,你不用管。"说着将票据锁进抽屉,"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那句"人情往来"像根刺,扎进他心里。他想起父亲为了省下十块钱打车费,在雨后步行四十分钟回家的样子;想起母亲偷偷啃冷馒头时佝偻的背脊。
"明天的会议材料都准备好了?"刘教授问。
"好了。"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从办公楼出来,他径直去了医院。父亲的恢复情况很稳定,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一种进口抗排斥药需要长期服用,每月费用相当于他两个月的生活费。
"医生说这个药效果最好。"母亲小声说,"就是贵了点。"
他看着缴费单上的数字,感觉呼吸困难。
晚上去工厂时,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流水线的噪音变得格外刺耳,塑料外壳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
"你又熬夜了?"汪无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把良品和不良品放反了。
"对不起......"
汪无限没说话,只是帮他把放错的产品重新分类。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动作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凌晨休息时,王姐递给他一个保温盒:"你妈妈托我带给你的,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母亲总是这样,自己省吃俭用,却从不亏待他的伙食。明明偷偷打听到了自己在这里干活儿,每次医院见面的时候却都在父亲面前保持默契的沉默。
"你妈妈真疼你。"王姐感叹道,"每次见到我都要问你在厂里过得好不好。"
他低头吃着排骨,眼睛突然就湿了。
下工时,汪无限照例送他去公交站。清晨的雾气很浓,路灯在雾中晕开朦胧的光晕。
"你最近状态很差。"汪无限突然说。
"没事,就是有点累。"
"累就休息。"汪无限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别硬撑。"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的闸门。他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这个男人——那些虚假的发票,那些被篡改的数据,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学术会议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姜小早穿着那套唯一的西装,站在会场最后排。主席台上,刘教授正在做主题报告,侃侃而谈"新媒体时代的伦理边界"。
他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论述,胃里一阵翻腾。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学者,和办公室里那个熟练处理违规票据的教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茶歇时,他无意中听见两个与会者的对话:
"刘教授这次的报告很有深度啊。"
"是啊,不过听说他那个课题的经费有点问题......"
"这种事多了去了,哪个项目没点猫腻?"
他端着咖啡的手微微发抖。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
会议结束后,刘教授把他叫到一边:"晚上有个饭局,李总也来,你一起。"
他想要拒绝,但想到父亲的药费,又把话咽了回去。
饭局设在一家私人会所,奢华得超乎想象。李总热情地揽着他的肩:"小姜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来,敬刘教授一杯。"
他端着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突然想起汪无限说过的话:"别把自己逼太紧。"
但此刻,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不会喝酒。"他说。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刘教授的脸色很难看:"小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总笑着打圆场:"年轻人嘛,慢慢来。"但眼神已经冷了几分。
那顿饭他吃得味同嚼蜡。结束后,刘教授在门口叫住他:"小姜,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有。"
"那就好。"刘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你这个月的补贴还没发。"
又是这一招。他感觉自己像只被捏住脖子的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手机亮了,是汪无限发来的消息:「明天去海边吗?」
短短五个字,却让他瞬间破防。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抱着手机哭了很久。
「去」他回复道。
这一次,他决定任性一回。
周日的海边下着小雨。汪无限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公交站等他。看到他红肿的眼睛,男人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
"下雨了还来海边?"他问。
"下雨的海更好看。"汪无限说。
确实,雨中的海别有一番韵味。灰色的海面与灰色的天空连成一片,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响。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海滩散步,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汪无限,"他轻声说,"我可能......撑不住了。"
"怎么了?"
他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些虚假的发票,那些被篡改的数据,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汪无限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开口:"那就别撑了。"
"可是......"
"没有可是。"汪无限打断他,"人不是机器,总有疲劳极限。"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伪装。他蹲在沙滩上,放声大哭。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汪无限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很笨拙,但异常温柔。
哭了很久,他终于平静下来。汪无限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
"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还带着哭腔。
"做你觉得对的事。"汪无限说,"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汪无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走吧,雨停了。"
他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来。雨后的海面泛起细碎的阳光,像撒了一地的钻石。
回程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姜小早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包袱被卸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近疲劳极限。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
就像金属在达到疲劳极限前,总会显示出细微的裂纹。而这些裂纹,恰恰是避免彻底断裂的预警。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正视这些裂纹,然后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