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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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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之后,大伙各自离席。梅乔仍旧坐在主位没动,双眼深不见底,花了不少钱保养但依旧掩盖不了疾病与岁月痕迹。她紧盯着那十多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推门离开,冷不丁地,忽然开口:“伶伶,你留下。”
丁伶穿鞋的动作蓦然一顿,抬头,看了梅乔一眼,又别开视线,和贝珍宝对视。
桌上的残羹冷炙正一碟一碟被阿姨收拾掉,这个阿姨跟随梅乔多年,是梅乔的心腹,被梅乔训练得和瞎子聋子一样。此时桌边几个女人在说什么,干什么,她都当不知道。
等那十多个闲杂人等走干净了,梅乔弓着手指敲敲桌面,说:“扶我起来。”
贝珍宝离得近,磨蹭着过去,不如丁伶距离远,箭步过去扶,两个人恰好一左一右,将梅乔搀扶起来。梅乔指指楼上,“还是老规矩,我这儿房间多,你俩挑着住吧。”
双层小复式里架了旋转楼梯,楼梯扶手不知用的什么合金,外面镀一层做旧的复古金,看着富丽堂皇。梅乔上楼梯,顺手就撇开了左右两个护法,贝珍宝也顺势走一旁去,丁伶比贝珍宝会讨梅乔喜欢,又扶上去,笑说:“梅乔你小心呢。”
梅乔眯眯眼睛,脸上不知是何笑意,望着丁伶:“真当我连走路都走不了了?伶伶,你可别把我当老人家伺候了。刚才要你们扶我起来,不过是想看看你俩忠心,我把你们当女儿照顾,你们是不是也把我当尊长呢。”
“当然了,”丁伶飞快应着,说的一字一句倒是很真情实意,“梅乔,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分量的。”
梅乔很满意,沉沉嗯了一声,偏过脸去看了看贝珍宝,贝珍宝却看向别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神。梅乔招了招手,“贝贝,过来。”把人揽进臂弯里,手掌轻巧地拍了拍人肩膀,“可别再发愣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说话时发愣的。”
三个女人慢腾腾地上了楼,梅乔房间在右手边,最大的那个。这些年来,她好像越发容易困,往往吃完饭就想睡觉,进房间前嘱咐两个姑娘住到左手边的房间去,要早睡。
丁伶在这里有常住的房间,贝珍宝和她一起进去。两个姑娘关了门,洗了澡,一起躺床上谈天说地。谈着谈着,贝珍宝绷紧的神经就渐渐松下来。住在梅乔这儿,她总是免不了慌张,但起码在丁伶旁边,还是自在的。
丁伶很外放,躺着也一点儿不犯困,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胡峰的事。贝珍宝其实不想知道这些,但还是时不时很给面子地嗯啊两句。
“你不明白,爱上一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丁伶在脑海里描画着胡峰的脸,“就是我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别人不能碰他,最好全世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贝珍宝打了个哈欠:“这样可不行啊,太绝对了。”
“爱一个人就是很绝对的啊。”
“可是你爱过很多人啊,每次爱上一个人,就要全世界只剩下你和他的话,你爱上的下一个人就不会出现了。”
丁伶静静地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然后反应过来,翻身骑在贝珍宝身上,佯装去掐她脖子,凶巴巴道:“你什么意思啊?说我爱上很多人?我把你这细脖子给掐断啊。”
贝珍宝也佯装着咳嗽两声,笑着求饶。
丁伶哼一声,勉为其难地拍拍手,放过她,说:“我确实爱过很多男人,但我又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女人,贝贝你知道的,我对他们每一个,都是全心全意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丁伶骂道,“你个小雏鸡,你啥也不懂。你爱过男人么你。”
贝珍宝瘪瘪嘴,没说话。丁伶也觉得累了困了,扑通躺回自己位置。好一会儿没吭声,丁伶觉得眼皮子开始打架,渐渐地要睡过去。这时候,旁边人冷不丁地说一句:“爱过又怎么样呢,像我这种人,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丁伶一激灵,猛地又清醒过来,又渐渐困回去,嘴里嘀嘀咕咕:“贝贝你这个人啊,就是把生命看得太重,太珍惜,太想好好对待。烂命一条,及时行乐不好吗?你看我,过得就比你潇洒——”
“我觉得你有点浑浑噩噩。”
“什么饿?”丁伶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又稀里糊涂地念叨了什么,终于沉沉睡过去。
贝珍宝撑起自己,看了旁边一眼。房间月光很软,贝珍宝眼迎上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困意。这时候门敲响了两声,她支起半身看了眼,然后掀了被,轻手轻脚地下去开门。外面阿姨还系着围裙,指了指隔壁房间,说:“贝贝,你睡那边去吧。”
贝珍宝摇头:“我和丁伶一起睡。”
“这是梅乔的意思。”
贝珍宝噤了声,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丁伶,阿姨已经抓了她的手,把她带出房间,“住在梅乔这儿的几天,就好好住着,没事不要随便出去,不然梅乔会不高兴的。”
“你也是吗?”
阿姨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这个默默无言的小姑娘会忽然反问她,但还是说:“我也一样。除了买一些必需品,我从来不出去乱跑。”
“这种日子好过吗?”
阿姨又愣了愣,“什么好过不好过的,你去看看大马路上,那些卷着铺盖席地睡觉的人就知道了。”
贝珍宝瞧她一眼,没再多问一句,进了房间,阿姨替她关门。砰地一声,房间里霎时间漆黑一片,贝珍宝坐着没动,等适应了黑暗,渐渐能分辨出房间里的摆设,每一样家具都很精致,这里一分一毫组成起来,就是价值连城。像个昂贵的监狱。
这几天,也不知梅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两个姑娘留下,也不放行。多年前梅乔还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一个地方是怎么都待不住的,但近几年,像完全反转了一样,梅乔越来越闷,有时候,能独自在房间里待一整天。
梅乔不服老,但她的身体不得不服老。她能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很久,但困不住风华正茂的小姑娘。成天在屋里待着,丁伶早坐不住,手机上和胡峰微信,怕梅乔听见,也不敢发语音,仅限文字聊天。胡峰哪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往往是丁伶发了十几句,他拖着时间回一句。
丁伶更坐不住了。到了晚上,睡觉时间,蹑手蹑脚摸进贝珍宝房间。她想出去,于是叫贝珍宝给她打掩护。贝珍宝不想冒这个险,但也拦不住丁伶,眼睁睁看着人灵巧地溜了出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想来想去,想到个傻办法。到隔壁丁伶房间,滚了条被子,藏到铺平的被子下,远看上去就像有个人躺在床上似的。然后贝珍宝回自己房间,注意外面动静,好一会儿,都寂静无声,这才又变得迷迷糊糊。
不过很快,她就醒了过来。
门外有脚步声,细听一听,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贝珍宝裹着棉被,心里七上八下。眼前一片黑,但还是睁大了眼,紧紧盯着门口。没过一会儿,门从外打开。睡前她上了锁,但梅乔有这里所有房间的钥匙,根本挡不住她。
贝珍宝闭上眼装睡。梅乔也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灯居然亮了。
梅乔看到贝珍宝的半张脸,才把门合上。然后扶着墙,一步步往隔壁房间走去。
贝珍宝刺溜一下坐直,抬眼看着头顶唰亮的灯,想了几秒,又飞快地跳下床。她和丁伶的房间阳台相连,她爬上爬下地不怎么灵活,但也比梅乔翻找一大串钥匙要快。等梅乔开了门,贝珍宝已喘息着背身躺下。没过一会儿,灯就亮了。等了几秒,门又关上了。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完全没声音了,贝珍宝才坐起身,没从房门大大方方走,仍旧走的阳台。还是手脚不太利索,扶着扶手小心翼翼地滚下,梅乔正站在眼前。
贝珍宝跌坐在地上,差点没看傻。梅乔身旁的阿姨对着她招手,“快进来,外面冷。”
三个女人坐到楼下去,所有灯亮着,宛如白昼。
阿姨给梅乔切了小碟水果,梅乔没吃,直盯着大门,忽然不知情绪地哼了声,说:“就在这儿坐着,等着,看她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又瞥眼看了看旁边贝珍宝,不阴不阳地道:“都知道我睡不够,还大半夜的扰我清梦。”
贝珍宝低着头不吭声,梅乔睡眠不好,经常要通过服药助眠。一旦服了药,就难醒来。晚上丁伶走得悄无声息,梅乔肯定不会知道。这样想着,贝珍宝不禁抬眼,看了看端水果的阿姨。阿姨倒好,刚才还佯装和蔼地叫她进门,现在又成瞎子了。
等候的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长。
天快蒙蒙亮,大门开了。丁伶被抓了个现行。
梅乔等了一晚上,脾气也叠了一晚上。等丁伶一进门,就抓着那碟水果掷了过去,碟子是水晶碟,有好些重量,不偏不倚砸在丁伶额头,瞬间就肿了。
丁伶有点懵了,但眼前这个阵仗,动动脑子就知道是自己败露了。没等她开口说几句讨好的话,梅乔就冷嘲热讽,说:“小姑娘要懂得自重,大半夜去幽会什么狗男人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把我的脸也丢尽了。”
丁伶被吼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梅乔口无遮拦,难听的话和她说过几回,没关系,丁伶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但不能说胡峰。
“他不是什么狗男人。”
梅乔嗤笑一声,“有些事,我不提,不代表你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丁伶,知道吗?你斗不过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莫及。”
丁伶心惧,扯扯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梅乔游刃有余地坐着看她,提起半边嘴,露出半颗银白的牙,“胡峰,是吧?你觉得自己了解他吗?家住哪里,共几口人,什么背景,知道吗?你不知道。但我都一清二楚。他不是那种和你牵手拥抱就满足的男人,你懂我意思?”
梅乔顿了顿,眼睛瞥到一边,阿姨又切了一碟水果端出来,这回梅乔拾起一块,放嘴里嚼着,“丁伶,你说,我要是把你得了艾滋病的事告诉胡峰,这个男人,会拿什么眼光看你?”
安静了一阵。
贝珍宝提着心,看着自己的脚。没一会儿,只觉得身后冲过一阵风,随着几声乱响,反应过来时,丁伶已跃起,把梅乔扑在地上。
她有些气急败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按着梅乔肩膀,喊着:“梅乔,你不能这么对我!”
梅乔身体虚弱,挣扎两下但无济于事。她瞪着丁伶,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蹦出:“丁、伶,你,胆敢这么对我!”
完了。
丁伶猛地醒悟过来。
贝珍宝在旁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和梅乔相处时间不多,但此情此景,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丁伶这回不知摊上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