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月笼沙 5 ...
-
白玦捏着手中折扇,眉心一跳。
迟清礼坐在榻沿,白衣被尾巴弄乱了些许,望来的眼神分外无辜,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狐族尾尖本就敏..感,更别说白玦这种九尾白狐,灵气时常萦绕身侧,更是目达耳通,机敏异常。
温暖的,湿漉漉的感觉。
似被一片雨云包裹着,四周都是温热的水珠。
白玦心中莫名腾起些火气,就和上次,被她无意用手触到尾巴尖一样,并非恼怒,而是……
而是更像温吞的、绵长的细火,在皮囊下幽懒地烧着,将冷静自持灼开一道火痕。
迟清礼依旧是迷迷糊糊的,抚着白尾巴上的绒毛,含着她的尾尖,又轻舔了舔。
白玦深吸一口气。
她压了压眉心,一把将尾巴抽了回来。
迟清礼怀中顿时空空荡荡,她没了抱着的东西,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委屈。
“你啊,真是……”
白玦磨了磨牙,真想狠狠咬她一口:“究竟是醉了,还是中了什么迷魂汤?”
迟清礼自然是听不懂的,坐在榻旁委屈晃腿,目光追着她身后的尾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白玦拎着扇,刚准备一扇柄敲下去,不过在触到额心前,又转腕换了个方向。
折扇抵上下颌,将她的面颊抬起。
“不是和你说了么,狐狸尾巴碰不得,”白玦高居临下望着,挑眉一笑,“倘若碰了——”
折扇触上唇瓣,带着些恶意般戳了戳。
迟清礼仰着头,淡色的唇被咬出几分水红,被扇柄一碰,更是微微张开嘴。
“倘若碰了,要么会被狐狸一口咬开喉咙。”
白玦慢悠悠道:“要么,就是被狐狸分成一条条肉丝,慢条斯理地吃掉。”
迟清礼迷迷糊糊,一个字都没听懂,甚至还伸手拽住她红纱,嘟囔了句:“尾巴……”
书灵正在紧张地摇头,挡在白玦面前:“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不可以杀女主!”
这小幽鱼纯洁得很,所懂的学识和迟清礼不相上下,估计不知道……吃,还有另一种吃法。
白玦笑了笑,道:“让开。”
吵吵嚷嚷的小幽鱼被掂起尾巴,无情地扔到了一旁。白玦俯下身,捏起迟清礼面庞。
迟清礼垂了垂睫,小兽似的望着她。
探魂细丝缠上手腕,没入肌肤之中,白玦凝神探寻着,果然在她体内发现了一丝异样。
在光芒黯淡的木灵根上,忽地浮现出一串陌生的、诡异的符文,包裹着一枚类似种子的东西,寂寂地旋转着。
那串符文上并不是魔族的手笔,倒不如说,白玦在上面感受到了一丝古怪的灵气。
像是术修下的咒印,变化符文等。
白玦想将符文剥离,但迟清礼不同常人。她灵根是破损的,也就导致符文侵蚀得更深,不能轻举妄动。
白玦皱了皱眉,问书灵道:“清礼体内有一颗古怪的种子,那是怎么回事?”
“不是魔气,”白玦斟酌着,“有些像是术修下的咒法,诅咒之类的东西。”
书灵老实道:“不知道。”
白玦:“?”
白玦叹口气,道:“之前铜镜之事就算了,西域这不是牵扯到我的剧情么,怎么你又不知道了?”
书灵委屈道:“我能记得大概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面面俱到地知道所有剧情。其中的细节,肯定要你自己去发现、挖掘。”
她想了想,添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就和秘境巨蟒一样,女主会安然无恙的。”
那也很遭罪啊。
白玦腹诽了一句,收回探魂细丝。
而刚才还有些许行动能力,坐在榻沿的迟清礼,此时已经倒在了床铺上。
她面颊微红,呼吸急促,因为难受而蜷起身子。白玦探了探额头,仍旧滚烫,还在持续发烧。
白玦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用传音把隔壁的另外两只小徒弟给喊了过来。
桃若嫣动作很快,白玦刚传音两秒,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开始敲门。
速度之快,让白玦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走,一直趴在门缝后台偷听里面的情况。
“尊上!您寻我有什么事?”
桃若嫣两步踏进房里:“小清礼情况还好吗,还在烧着么?”
秦筝烟稍晚她几步才到,紧张兮兮地抚着筝:“尊上,小师妹她还好吗?是不是…生死难料?”
说到此处,她愈发凄然起来,哭着道:“我就不因贪欢享乐,不应承受卷宗之责任,落得个葬身他乡的下场……”
“死不了,”白玦打断她,“若嫣,把你的手给我。”
她掂上桃若嫣手腕,本想直接动手,但想到迟清礼之前的反应,便提醒了句:“我要对你探魂,可能有些疼。”
桃若嫣“啊”了声,道:“我没事的,之前绁尘师尊给我们探过许多次,已经熟悉了。”
如她所说,探魂细丝没入身体时,桃若嫣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没什么感觉。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白玦心想。
也不知迟清礼是个什么体质,被探魂时那么敏..感,眼眶都红了,就跟被人欺负狠了似的。
她凝神在桃若嫣体内寻了片刻,果然在灵根上发现了和迟清礼一模一样的符咒,心中已有定论。
桃若嫣灵根完整,符咒也没有侵蚀深处。
细丝缠上符文,白玦默念了几声,周身灵气大盛,猛地将那枚小核往外一抽。
桃若嫣发出一声悲楚的惨叫:“啊——”
这个“啊”刚叫了半截,便被白玦封了口。桃若嫣只能痛苦地滚到地上,抱着心口,无声地呻..吟着。
白玦掂着那枚小核,道:“你们似乎中了个什么术法,体内被‘种’了这东西,我已经剥出来了。”
秦筝烟愣了愣,道:“尊上,我能否看看?”
白玦将小核递给她。
秦筝烟凝神看了一会,声音微沉:“师尊,这是…花种,具体类型不清楚,但应当是某种草木种子。”
草木种子?
白玦顿时想到了什么,蹙紧眉头。
桃若嫣哭哭啼啼演了半天默剧,终于默默站起身子来,白玦这才解了她的静音。
“嘶,疼死我了呜呜呜,”桃若嫣哭丧着脸,“奇怪,我们体内为什么会被种下这个东西?”
白玦道:“清礼与你的身体里都有,筝烟我还未探过,但应该也是有的。”
她目光沉下:“我们四人中,仅我一人未被种下。”
四人同行多日,吃住都是在一处,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发生在刚才。
桃若嫣立刻反应过来:“那个树汁!”
她一拍大腿,道:“我就尝了一小口,当时觉得过分甜腻才没喝完,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白玦帮秦筝烟也探了探脉,果不其然,她体内也有一枚花种,被白玦剥离后,她捂着心口,疼得去角落里面自闭了。
“肯定是那树汁的缘故,而且这座城池,总给我一种古怪的感觉。”白玦揉了揉额心。
桃若嫣道:“可为什么我们三人,师姐与我都并未感受到异样,只有小清礼反应这么大?”
这花种被悄无声息地种到体内,在暗地里汲取灵气作为养分,极难被察觉。
如果不是迟清礼的“提醒”,白玦哪怕觉察到不对劲,也不会想到要探魂这一步。
等到种子生根发芽,蛀空灵根,彻底取代宿主之后,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若算上这点,迟清礼说是两人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我也不清楚,”白玦抚了抚迟清礼的额心,“兴许是她灵根破损,更易感知到异样吧。”
三人简单商议了下,决定由白玦守着迟清礼,而另外两人返回方才的芭蕉树那里查看情况。
桃若嫣揪着不想挪窝的秦筝烟迅速离开,室内重归安静,只余下轻细的呼吸。
白玦拢着折扇,轻轻叹了口气。
身旁忽地传来些窸窣声响,迟清礼晕沉地睡了一会,居然又醒了过来。
她仍旧烧得厉害,声音干哑:“师…师尊?”
“这是哪……”迟清礼勉强想要直起身子,又被白玦给按了回去,“好好躺着吧。”
这是醒了,还是晕着?白玦顺手掐了一下她脸颊,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她道:“你醒了?还记得什么?”
“树汁,那树汁尝起来很古怪,”迟清礼皱着眉,闭了闭眼睛,“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表情冷冷淡淡,声音老气横秋,已经不是之前黏黏糊糊的糯米团子了。
看来是醒了。
白玦遗憾地叹口气,与她简单解释了下现状,又说了说花种的事情。
迟清礼身子虚弱,她蜷在床边,道:“所以,师姐们的花种都被取出,只有我体内目前还有花种?”
“是,”白玦道,“符文与你灵根缠得很深,我怕伤到你,便暂时不敢出手。”
迟清礼沉默了片刻。
青丝松散着,模糊了神情。她似乎有些难过,但很快又重打精神:“师尊,那我们也看看情况吧。”
“都虚成这样了,歇会吧。”白玦道。
迟清礼却坚持地想要站起身,道:“我没事的,之前只是有些晕,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白玦斜睨她一眼:“那你记得自己之前,对我做了什么事情么?”
一句话宛如惊雷,将迟清礼猛敲了一记。
她神情都滞了,喃喃道:“我…对您…做了什么?”
白玦幽幽道:“是啊,你师尊这么多年潜心修炼,从不近美色,如今却被你抱着尾巴……这样那样……唉……”
迟清礼脸色都白了,看起来摇摇欲坠。
她挣扎着下床,白玦也没揽她,就这么看着小冰块扑通一声,在面前跪了下来。
白玦:“……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迟清礼跪得异常标准,动作行云流水,非常熟练。
“师尊…师尊,对不住,我方才神志不清。”
迟清礼磕磕绊绊,话都说不清楚了:“若有任何出格逾距之举,还请师尊惩罚。”
白玦道:“说到出格之举,那可多了去,十根手指都数不清。”
迟清礼:?!?!
迟清礼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伤天害理,极其离谱的事情。
才让师尊如此动怒。
“倒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白玦悠悠道,“只不过是抱着我的尾巴,又是亲又是蹭,死活不肯松手罢了。”
迟清礼眼前一黑:师尊可是有道侣的人啊!!
她怎么可以如此失礼,因为花种失了神识,对师尊做出这样的事情!
身下的小冰块抖抖索索,慢慢缩起来,声音听起来很绝望:“师尊,您还是杀了我吧。”
“动怒”的白玦翘腿坐在榻边,她一笑,脚踝银铃便跟着晃,叮铃,叮铃,砸落在她耳畔。
“你方才遭花种侵蚀,神识不清明,我暂且放你一马。”
白玦道:“你出师之后,若是还记得为师的好,偶尔孝敬我片刻,我便知足了。”
迟清礼抬起头来,眼睛水汪汪的,分明是一副坚毅的神情,让她来做,莫名就有点可爱。
“师尊重恩,”她道,“弟子此生难忘。”
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反而天天调戏对方的白玦有点心虚,咳了几声:“知晓便好。”
书灵围观着,愤愤道:“坏蛋狐狸,又在趁机诓骗女主,给女主灌迷魂汤,坏蛋!”
白玦道:“你懂什么,这叫未雨绸缪,放长线钓大鱼。希望迟清礼入魔之后,能高抬贵手,放我们青眠山一马。”
迟清礼在地上缓了片刻,慢慢站起身来。
白玦瞧见她气色好了一点,抬手想要去探她的额头,却被迟清礼躲开了:“师,师尊!”
“躲什么,”白玦攥着她腕,往身旁拉,“我摸摸额头。”
迟清礼不知在怕什么,紧张地闭上了眼。
柔似丝缎的一双手抚上来,触碰过眉角、额心,又轻拂过紧闭的睫。
覆着她,拢着她,拥着她。
身侧落针可闻,她像是抚着一只乖顺的猫咪,抑或是怯生生的兔子,轻笑着说:“紧张什么?”
迟清礼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你似乎烧得没那么厉害了,兴许是因为你木灵根的缘故,与花种咒术中和了也不一定。”
白玦收回手,琢磨着:“你若是还能行走,那我们先去芭蕉叶那边看看。”
迟清礼垂眉应好。
两人行出房门,很快便来到了客栈的中心庭院。
那一棵巨大的芭蕉盘踞院中,宽阔的蕉叶一片片展开,将所有木屋都笼罩其中。
桃若嫣和秦筝烟也在这里,两人围着那颗芭蕉树,正在嘀嘀咕咕地研究什么。
“尊上,小清礼!你好些了吗!”
桃若嫣率先发现两人,隔着老远挥手:“这棵树真古怪,怎么也无法破坏。”
之前那小姑娘轻松就把芭蕉树划了一道口子,换了她俩,桃若嫣用小刀划了半天,树皮却纹丝不动。
白玦抚上树干,猛地往里运了些灵气,可里头就跟空无一般,灵气穿透树干,击在了木屋门栏。
迟清礼一直站在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师尊,让我来试试。”
白玦让出位置,迟清礼将手抚上大树。
藤蔓缓慢生起,缠住她的脖颈、手腕、与身躯,似献祭一般,微微闭上眼睛。
风不止从何而起,吹拂过整个城池,繁密的树干、盛放的花朵、鲜绿的嫩芽,皆于风中婆娑作响。
藤蔓勒得更紧了些,细细嵌入她的身体,迟清礼却恍若未觉,将额间抵上树皮。
沙沙、沙沙,似有千百张嘴巴在说话,似有千百个声音在低语,沙沙,沙沙,细细密密地将耳廓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回旋徘徊的风终于停息,藤蔓也松开迟清礼,消散在了空中。
迟清礼松口气了,放下手来。
“我自从进入城中,便一直能听见些窃窃私语,似是有许多、许多人在耳侧讲话。”
迟清礼凝神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精神不佳时的幻听,现在方知,是这些草木发出的声音。”
桃若嫣惊奇道:“草木会说话?”
“之前一直是细碎的低语,”迟清礼道,“兴许是借着花种的缘故,这次听清了些许。”
白玦道:“说的什么?”
迟清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所有的草木,无论是花朵、树木、枝叶,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 去宫殿里,去地底下,去寻我们。”
众人向远处望去,在无数草木的簇拥下,在无数房屋的尽头,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
“宫殿之事暂且不急,”白玦忖度道,“那西域女子之前邀请我们,定然是对我们有所图谋。”
“既然如此,她定然还会来邀请一次,我们到时候再顺水推舟,进入宫殿中也不迟。”
而且,还有许多事情尚未解决。
譬如宿于迟清礼身上的魔魂,富商为何能走出沙漠,又为何会买下众多铜镜等等。
白玦稍一考虑,决定兵分两路。
桃、秦两人先去寻找商队,将她们身上的花种依次剥离,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而白玦则带着迟清礼,去寻找那位客栈小姑娘,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事不宜迟,四人即刻动身。
迟清礼其实还有点发烧,但状态还行。
她认真地和白玦商量,准备先去找找客栈小二,看能不能寻到掌柜小姑娘的踪迹。
白玦只淡淡“嗯”了声,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看着什么,没挪过地方。
迟清礼有些疑惑,也转头看了看自己:“师尊,您在看什么?”
白玦没说话。
方才藤蔓一条条缠上她身,细细地嵌入皮肤。迟清礼本就白,被这么一勒,手腕间便落下了几道数道。
数道浅而薄的红痕,似雪中生长而出的梅枝,顺肌骨柔柔地蔓,藏匿在一身清冷的白衣间。
鲜艳欲滴。
白玦一边听迟清礼在耳畔滔滔说着计划,一边在心里想:‘望着真漂亮。’
让人想把她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