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欺君之罪 ...
-
半柱香后，当今看着素来威严的父皇一脸慈爱的拿着一根闪着锋芒的银针戳向贾敬，而昏迷的贾敬干脆无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跪地请罪，双方言行间流淌着那种温情氛围，让他觉得自己很多余。
知晓皇帝偏心眼，但万万没想到连太子的伴读也这般疼爱有加。就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是在醋缸里捞出来一般。
不，当今捏着拳头想了想自己先前得的情报—据说贾敬约莫是父皇私生子！
上皇把银针往桌案上的糕点一戳。
银针尖锐的锋芒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的耀眼，明亮，吸引眼球。看着贾敬没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望着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上皇瞥了眼依旧老老实实跪地，小身板挺得笔直笔直的皇帝，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压心理的火气，免得自己又怀疑这皇帝儿子约莫是被偷龙转凤过的。
当皇子之时，文武不显，搁一排龙争虎斗的兄弟中没什么出挑，但私底下走隐忍蛰伏之策，完全可以理解。
作为一个皇帝，他可以理解。
但现在愣是能够跪上大半天请罪，结果又跟个闷嘴葫芦一样，连句话都没有。
不知道该说人老实还是够狠，没准琢磨着是活活气死他这个太上皇！
贾敬敏感察觉屋内氛围，最为重要的是两皇关系有点僵硬。眼角余光飞快横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当今，贾敬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活宝怎么渔翁得利，笑傲登基的？
缓缓转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酸涩的脖颈，贾敬一开口先揽错，故意语调放柔和，掐着撒娇的之气，“皇上，您莫要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一切都是贫道的错。”
“……你儿子装昏，人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叫可爱，”上皇面无表情，用词十分严厉：“贾敬，你这叫欺君之罪。”
“其罪当诛，”贾敬麻利接话，“但临终前也该有一顿饱饭。”
斜睨了眼破罐子破摔的贾敬，上皇瞧着对方还愣是不躲不闪，更无耻的揉揉肚子，浑身上下写着一副“好饿”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再瞥了一眼依旧跪地，一言不发的的当今，上皇又觉得自己刺啦刺啦火气大。从一个老父亲的角度而言，他也着实不太喜欢这种闷不吭声型的。
没点反应的跟个木头疙瘩一样。
怎么就能聚拢起一帮势力来呢？
作为一个太上皇，至今也不太懂儿子招揽人才的路数。
思来想去，上皇决定不跟自己生闷气，气眼前这两年轻力壮的：“的确是该吃顿饱饭然后好上路。皇帝，说说今日贾赦在朝堂上的壮举。”
一句话干脆就把两人都损了“敲打”了一遍。但反应完全截然相反—
“多谢皇上抬爱，”贾敬笑得一脸谄媚：“贫道肯定吃得下啊。”
手指慢慢捏紧成拳，当今沉声应了一声“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贾敬，薄唇轻启言简意赅诉说了一遍。
听完皇帝一板一眼说完后，贾敬沉默的多舀了一碗鸡汤，默默看了眼对面依旧岿然不动，稳若磐石的当今。
别问鸡汤怎么来的，上皇吃个宵夜，作为小敬子得伺候。
这种眼色……
想了想，带着浓浓的不舍把自己手里的碗递过去，贾敬干脆开门见山：“皇上，看在一饭之情的份上，求您赶紧把贾家给削爵吧，贾家起码还能捞一个富家翁。否则赦儿和贾珍在一起掌舵贾家，那完全就是两窜天猴。”
当今颇为惊讶的看了眼贾敬。倒不是因为鸡汤，而是贾敬竟然漫不经心的说削爵两个字，恍若浑然不在意贾家父祖闯下的功勋。
上皇闻言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打趣道：“那你可等等。戴权去把天字号的密报给朕拿过来。”
作为唯一一个在场伺候的心腹内监，戴权蹲身行礼过后，就退下。没一会儿便双手捧着密保而来。
从人手中抽过信封，上皇取出一张宣纸，在贾敬面前晃了晃，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人：“贾赦和贾政关系到不错啊。这兄弟俩连夜讨论，制定了一系列贾家复兴计划，还取了个名字，叫“守护我方独苗大作战”，听起来可跟战报一样。这……”
瞥了眼密报上的字迹，上皇揉揉额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无法承受，吩咐道：“老戴，念念。”
“是。”戴权垂首接过密报，也不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压下对入目字迹的惊骇，沉声念道：“计划一，拦截贾敬入道。具体措施一，以道杀道，装扮成道士，劝贾敬；措施二，让贾敬现场表演招魂请灵，能请到贾家任何一位老祖宗，算贾敬厉害，让其入道；措施三，捆绑贾敬，贾赦也出家当和尚，不，一家人整整齐齐出家入道，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少，以此倒逼激发贾敬身为家主的责任心。”
话语很直白，看起来像是贾赦这种不学无术的兔崽子写的出来的，但是措施说道最后，就有些丧心病狂，超出正常人理解的范畴。
尤其是这番话语响彻在偌大却又寂静的大明宫殿，对着两位帝王，贾敬不由得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开始有些担忧起贾家第四代贾珠贾琏的教育了。
“计划二，天要下雨，贾敬要入道，随他去吧！应对措施一，贾家从此迎来新时代，为了庆祝这个胜利的日子，叔侄组团……”戴权舌尖差点咬到牙齿，但迎着上皇横扫过来的眼神，还是继续让自己保持内相的风度，不急不慌念道：“去青楼。凭什么文化人叫风流，纨绔就叫嫖、娼了？教育从娃娃抓起，多经历花花草草，等过个五年十年，珍苗苗就懂女、人，不会被骗了，括号，宁府主母的人选就想办法托上皇，谁叫安义男呢！肯定有问题。”
当今闻言下意识的目光望着贾敬。亲爹不敢看，但贾敬身上谜团重重，倒是可以想办法查探查探。
贾敬挥一挥宽大的道袍袖子，一副淡然出尘的样子。
上皇眼底横扫了眼光棍似的浑然不怕的贾敬，拨弄茶盖，语调冰冰凉凉，“继续。”
“措施二，贾敬若是入道了，没准到牛逼到可以朝国师发展。”戴权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维持住淡然，往下念：“措施三，展望一下贾政未来的发展。可以砸钱多买几个山头，要不然还是外放，找个穷沟沟，砸钱，要想富先修路，修路后种花种草卖给文化人，搞一个大型庙会，让贾道长坐镇，可以拿人画像勾女香客，贾苗苗带着小孩子们发展吃吃喝喝，贾赦带人发展纨绔唱歌跳舞，让老百姓赚钱赚钱赚大钱。政绩刷刷涨。”
终于听到一条貌似有点勋贵嫡长子教育应有的措施，贾敬微不可查吁口气。岂料接下来又猛遭狂风暴雨的袭击—“措施三，太困了贾敬怎么还不回来，先睡吧。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目前最重要的是督促贾家独苗苗小族长长高高，每天一杯奶，强壮贾家人。从明日起，贾家子弟争取早晚一杯奶，争做最强崽。练武太辛苦了，但是每天得坚持跑步，争取练出轻功。遇到危机撒腿就跑，嗓门也可以练一练，喊一嗓子没准有路见不平热心助人的侠士。”
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字，戴权敛声屏息，连眼角余光偷偷瞄一眼上皇都不敢。毕竟这虽然是最为机密的密件，是暗探从贾家刚拿过来最新的情报。但问题是这情报来源是贾珍自己手写的，贾赦诉说的守护者大战计划，还有好几团墨水滴，字迹也弯弯扭扭，扪心而论狗爬一样。
他先前听过暗探版，没见过贾珍版。
一对比，难怪上皇睡不着。
随着念完的信件，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屋内一时死寂。
上皇轻笑了一声，打破了静寂，问：“贾敬，你觉得贾赦规划如何？”
“回上皇的话，若无外部压力，措施三选择上佳临近京城之地，勉强可以有些政绩。”贾敬表情凝重回答，“但还是过于天真。”
“皇帝，你觉得呢？”
当今看了眼贾敬，想想今日发生的点点滴滴，莫名有些赌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如实以告：“回父皇，儿臣私以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措施三可行的基础是用贾家的钱，对于一地发展而言，可，但若开始先河，不利整个朝廷发展。”
上皇闻言静静看了眼当今，半晌才吁口气：“还算有些眼力见。”
顿了顿，上皇话锋一转，亲昵无比：“不过贾家的钱，咱用了也就用了，是吧，敬儿？”
听得如此亲切慈爱的呼喊，哪怕曾经听过千万遍，但此刻听起来还依旧有些毛骨悚然，贾敬抬眸定定的看向上皇，沉声：“宁府您随意。但荣府，尤其是贾赦的钱，那都是叔祖母留给他的私房。一码归一码。我两府往来融洽，是因为谨守兄弟互助本分。”
说到最后，似乎还意有所指，带着些火气。当今听得眉头微微一簇，愈发心中骇然之情压抑不住。
上皇呵呵笑了一声，语调有些锐利，目光也随之带着厉色，喝问：“贾敬，你为何要出家。”
伴随着这话语出口，本就静寂的宫殿此刻似置身在冰窟中，让人瑟缩发抖，喘息不过来。
贾敬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帝王，一字一顿，诉说着自己回答过数遍的答案：“红尘俗世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让贫道厌恶。”
上皇捏了捏茶盏，克制住自己朝人砸过去的冲动。
想当年太子逼、宫，所以他这个皇帝还琢磨着贾敬登基的可能性。
毕竟哪怕是再重视父子血缘关系，可总不能让盼着自己死的儿子登基，让自己处于被篡位没命的危机之中。
那还不如索性从旁支选，起码会因为此尊着孝敬着这这个叔叔。
可岂料啊！
上皇想想还是气不过，直接茶盏抄起对准贾敬……贾敬旁边的空地砸过去。顷刻间茶盏落地发出“咣当”的脆响。随之飞溅的茶水沾了道袍。
带着火气，上皇直接问道：“老大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决定逼、宫吧？”
当今闻言身形肉眼可见的一僵，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贾敬，岂料贾敬还一脸淡然，恍若今晚宵夜吃什么的口吻，漫不经心道：“大概一半一半，贫道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无法知晓。”
“那你就替朕出家入道吧。自古以来皇帝年老不出个家不求个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上皇幽幽瞥了眼贾敬的肚子，一字一顿：“但朕着实爱吃肉，不爱吃素。”
“贫道多谢皇上恩赐。”贾敬闻言面色不改，毕恭毕敬弯腰跪地行了大礼，无视着满地的茶水以及碎片。
瞧着人这一副拗脾气，上皇磨磨牙，起身：“朕乏了，敬儿，皇帝给你解释了，你也给皇帝解释解释吧，这狗屁的文官欠我司徒家一个探花郎。”
听得最后一句话，贾敬干脆抬眸颇为大胆的目送上皇被戴权搀扶着远去，神色无比复杂。在幼年，上皇几乎疼他比皇子还疼，甚至因为他科考名次不理想，还暗中憋火，都得他哄着劝着，脾气跟个小孩子一样。
但没办法，他们之间诡异的“叔侄”关系被捅破后，终究隔着礼法，隔着利益。
垂首敛了黯然后，贾敬瞥了眼肃穆状的当今。想了想，言简意赅：“我祖父，宁国公贾演，是太、祖爷与其原配的长子。”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得当今失神，万千思绪齐齐涌上心口，以致于脱口而出：“什……什么？你不是父皇私生子？”
“…………您看看你们司徒家样子，我们老贾家模子随母的好嘛？”贾敬冷声，觉得皇帝脑子不太清楚，换一种方法解释了一遍，“我祖父，就是太庙上那世宗皇帝，这么说您懂了吗？”
“按着太、祖遗旨，德熙帝也就是您父皇兼祧两宗。咱们四舍五入，还真勉强算兄弟。”
贾敬说完语调骤然冰冷了下来，诉说上皇开口解释的第二层意思：“上皇的意思就是让我贾家享受着皇室宗亲富贵体面，但别插军政。您就当宗亲，养着我贾家。”
觉得说完之后，作为一个宗亲而言对于皇帝的态度也太随意了些，贾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我呢也刚几年前知晓。是太子告诉我的。他之所以知晓是因为贾珍那个兔崽子屁股蛋后有个胎记，跟太、祖爷差不多。”
当今万分感谢自己不太爱用尖叫表达内心的想法，否则光凭这几句话，他都能喊破了喉咙。实在是太过惊悚，且真相来得如此意料之外又莫名在情理之中。
他的父皇在太庙中说换人，恐怕想得都不是他的儿子。
而是贾珍吧。
毕竟有胎记，光凭这一点，就挺能让一些老古板心腹。
所幸，本就在深渊之中，并不会对父皇的父爱有一丝一毫的希冀了，反而能够冷静下来。当今指尖掐进了掌心，疼痛丝丝如骨髓之中，眉头一挑，一字一顿：“所以，其实父皇是想过立你为帝的吧？世宗之孙，身份够，你是太子伴读，所受教育也基本差不多。”
贾敬闻言不答反继续抛自己所知的密闻：“四王八公老一辈呢也知晓这个秘闻，但是太、祖爷并未告知谁，就给他们钱又告知了这件事。可以说恩威并施，所以本朝是有史以来难得和谐，没有狡兔死走狗烹的。”
“荣府不知道，您也别试探了。本来秘密上一辈就该终结掉的。只不过出了贾珍胎记这个意外，我才知晓。”
“这事我叔父不知道，知道就干脆留守在京，哪里会哪里有战争哪里跑。守在京城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说完，贾敬轻轻飘飘将宽大的袖子一卷叠在茶几上，而后坐在椅子上，脑袋一歪，蒙头就睡。
当今见状，彻底失控，怒喝了一声：“贾敬，你在干什么？”
“贫道睡觉啊。”贾敬连眼皮都没睁开看一眼当今，头埋袖子里，喂了自己一颗刚从熊孩子手中缴获而来的豆子，吞咽入腹后十分淡然：“贫道现在可是你爹的替身，你该尊重些，叫我一声大师。”
“以及，皇上友情提醒一句，快上朝了。”
当今：“…………”
“知道贫道为什么宁愿出家都不愿跟你父皇服软吗？”贾敬忽然间语调冰冷，“起得比鸡早，以及当皇帝不能随便吃，有钱都得憋着花，否则户部盯梢，各部哭穷，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更何况你还没钱。”
这话也算勉强回答了先前的提问，但当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恍若大冬日被人按在了冰场上摩擦。
“贾敬！”
“哟，终于会生气啊？我还以为您老僧入定呢。”贾敬听得耳畔的怒喝，缓缓睁眼，笑盈盈着开口，还挑衅道：“在大明宫你打不了我。”
“你是皇帝，必须权衡权衡，把拳头放下。”
当今面色由青转紫，怒目而瞪，抬手指指贾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就不怕朕逆父皇的旨意？”
贾敬闻言静静看了当今半晌，望着那顷刻间似炸毛的野猫，噗嗤笑了出声，随后难得正经，温和无比：“能把话说出来，终究不会逆的。有些事情别憋心里太久，否则会产生恶魔的。这个是你哥的临终遗言，你好好记住。”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与假设，你是皇帝，”贾敬起身，目光带着些审视看了眼一身龙袍的帝王，缓缓道：“你父皇再气也不可能拿皇位撒气。他退位是自愿的。当然，他老了老了矫情些，你就哄哄，别跟今日这般跟木头一样杵着。有些事情是误会，就解释清楚。”
说完，贾敬猛得胸膛起伏了两下，嘴角流出血液。
当今下意识抬手一扶。
贾敬死死望着皇帝愕然的样子，虚弱着开口：“皇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来人，传御医，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欺君之罪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