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五三回 ...
-
第五三回-陈情章表惊泄疑诡,兵去营空未解诞计
付尘自醒后又在营内歇养几日,精力恢复过半。
唐阑将粥菜端来时,他已经起身,准备拿过架上的宝剑。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唐阑把碗碟搁在桌上,道,“先来吃点早饭罢。”
付尘放下了剑,来到桌边坐下:“你吃了吗?”
青年声音粗糙无质,如破墙边角掉渣的烂皮,与先前的音色截然不同。
“……我刚刚在那边吃过了,”唐阑闻言下意识一顿,即使几天中已经习惯了他醒后陡变的声音,但仍是让他听到后觉得古怪。
唐阑盯着他吃饭的模样,又瞥了眼他的剑,勉强笑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才刚刚醒了几天……不过你今日气色倒是不错,看上去又比昨天好了不少……”
见唐阑也坐于一旁,同他闲话,付尘尽力松了松神经,挂上笑容。
“有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我再不济也首先得胖上几斤。”
“几斤哪够?”唐阑笑,“你这骨头架子整日摸着咯手,将来寻了姑娘人家怕都不愿和你睡一起……”
“算了,我也不让别家姑娘受这个罪,”付尘大口喝下碗中上面那层稀稀的汤水,淡笑睨唐阑一眼,道,“看你这样肯定是又想着年前红香阁中的姑娘了……”
唐阑朝付尘笑着眨眨眼睛:“食色,性也。帝京城里的香客也不乏高官显爵、名士才子,子阶你真是虚伪……”
一句调笑话,原本勉强裹着笑容的脸终究掉了层外皮。
他咽了口粥,转又道:“我前天听说又要和南蛮开打了?”
“不错,”唐阑看着他,道,“这次提督殁的消息……廖将军那边本来暂时压着了,但这次又拖到年后开战,才不得已又上报,将军他们的意思是,争取这次赶紧打完,然后到京中营地里补充休整,这一年打打歇歇,可是干耗了咱们将士们的不少精力,现在不管蛮军那边是怎么想的,反正咱们是不能这样领着这么多伤兵硬撑在边关了……”
付尘一边嚼着嘴里的干菜叶,一边听着,口里全是绿色的涩意。
“怪不得这么久没有帝京那边的消息……原来他们先前还不知道……”付尘道,心中想的是倪从文冯儒那边若是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又该是何等情状,或许就开展下一步动作了罢。
“可惜现在想压也压不了了,”唐阑道,“尸体不可久放,提督毕竟身份在此,不能火化,就埋在后山了……可惜这边棺椁赶制不及,就只得就地埋存,连块碑石也无……也是可叹。”
“可叹……”付尘怔怔重复着。
唐阑神情叹悲:“先前倒是知晓军中有兄弟对提督心有微词,这次待提督殁后方才看出些众人喜恶……廖辉自当初我入军时就看我不顺眼,这以后还得日日听令于他……”
“无事,廖将军也是以实力观人,你如今既然足以袒露武力,这样的关头,他不会为难你的。”付尘抚道。
唐阑又道:“前些日子就已经商议好了出兵的事,这次是咱们要先发制人,直攻其营地,管他是躲是计,这次非要最后和他们死磕一场不可!这一年头可真是憋屈死人了……”
付尘道:“我……是不是也能上场?”
“你?”唐阑眼现无奈,道,“你可先消停会儿罢,虽说营中损失不少,但也不至于要轮到你这个伤患强撑着去上场杀敌。”
付尘反驳:“我肩膀上的剑伤不是在昏迷时就愈合了?哪里来的伤,先前只是昏迷了一阵子,睡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上了……”
“那你去和廖将军说,”唐阑拧不过他,“你也就在这些事儿上这么执着。”
付尘看他言语带气,不知名暖意挟来:“总不能在军中吃干饭,现在蛮军还未平定,上下都不太平。”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唐阑道,“蛮军和你自己,你还掂量不出轻重?”
为了什么?
付尘一瞬的错愕,自贾允真正殂谢后,他夜间常常难寐,只思索着这几年的苦辛总算有了归宿,偏偏又是不踏实。
他知道,大仇得报,他的第一瞬应当是快意,但自那日惊骇到昏迷日久,他已分不清这许多种种,是为了何事,更难以解脱。或许便因这一切还应当有个彻底的尾巴需待完结,军中太监势力已不足为患,朝中又有恩主一众监护,他回去只要再解决几个剩余的头目,这辈子,就如此结束了。
起码临走之前,还能好好地做成一件事,不为名利,而为本心至情。
他算不得好人,却想干几件好事。若神灵在天,总不至于将他归至万劫不复的地府深狱。
“你说得没错,”付尘道,“我肯定选我自己,但也正因如此,才要用尽每一分气力去做事,我的时日……这战了结前所剩的时日不多,我还是找廖将军商议一下罢。”
“商议什么?都不用商议了!”
熟悉声音骤响,帐内二人皆是一惊。
廖辉恰于此时掀帐而入,面色并不好,身后还跟着魏旭,掂着酒罐而来。
唐阑自知在廖辉那儿不受待见,在一旁也不吭声。
付尘自刚醒那日众将来探望时匆匆见过廖辉一面后,也是许久未见他,此时只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了?”
付尘话一出口,刚进来的廖辉和魏旭面上都不禁轻微一滞。付尘察觉他们反应,知道是自己声音哑得难听,于是道:“我的声音……可能是先前试毒时留下的病根儿。”
廖辉没再多言及此,坐下道:“这次和蛮军的战争时间提前了,明日就直接出兵,不等了!”
“怎么这么急?”唐阑忍不住问。
“你,晚上到帐中也来一趟,我再交待些事情。”廖辉见他问话,正好道。
“知道了。”
“再停留无益,”廖辉面上亦显露躁忧,怨道,“前几次总赶上蛮兵做好准备时开战,我几番怀疑是军中有蛮人的奸细,要不怎么每次都被他们料到了出兵的地点!”
几分气话,付尘没听出来,只感到心中略动。他突然道:“将军当真确定军中有奸细吗?”
廖辉闻言反倒一愣,道:“嗯?”
付尘见他反应,便赶忙道:“无事,标下是问……刚刚……将军是不同意标下参战?”
廖辉也转了话题:“明日发兵,兵阵都布好了,你先在营中驻守也可,别逞强。”
“……好。”付尘答道。
魏旭已将刚刚提带来的酒罐分别倒了几碗酒,搁在桌上。
付尘看见他动作,道:“将军可还是有事?”
廖辉拿了一碗酒,道:“前几日出师未捷,我倒是忆起件事,当初你入军时殿下有意趁机排练轻骑,以补军中不足。后来匆匆通州一役,一下子打乱了作训计划,先前轻骑的人马也零零落落,逐渐搁了这事。我看找机会你还是接着带骑兵,军中现在缺乏良将,升你做军中副将,如何?”
付尘抬眼看他,道:“多谢将军器重,承蒙不弃,标下定当尽力。”
“喝酒。”廖辉递过来一碗。
唐阑出声道:“子阶,你现在能饮酒吗?”
未及付尘开口,廖辉先反诘道:“又不是多大内伤,喝点酒又怎么了?”
唐阑扭头。
付尘察觉到廖辉今日所带的一股子焦灼,连一旁的魏旭都只默默喝酒,不言语。
他道:“无事,烈酒暖身,对身子骨也有好处。”
说罢举起酒碗喝了一口,军中的浊酒并不香醇,也比不上酒楼中特制的烈酒浓烈,但这种未滤的纯粹却自有一种畅快晓意。
廖辉道:“我昨日同焦将军谈了一晚上,最近几月这几次战中虽是有几次小胜,但我军也战亡不少,将士们来回奔波辛苦。这次休战了十几日,是要倾全军之力直捣东边蛮地深处的……这之中面临着粮草供应不及的风险,但事已至此,还是破斧一战,非要痛快得同蛮子打一场不可!”
付尘品了品口中的酒,然后道:“东部亦为蛮军边境之地,多山险丘谷,若是他们在此趁机设伏如何是好?”
“设伏?哼!”廖辉双眉间怒气丛生,“他们敢布军,我就赶上去和他们扛。这么多回,我看他们根本意不在此。先前贾允在时就前忧后虑,拖拖沓沓到了如今,这一年到尾,他们哪回是真正有埋伏的?我看,他们就是诳咱们,不知道又在打何处的主意。这次,定要深入其中一探便知。”
“将军说得有道理,”魏旭也参言,双目炯炯,“蛮军看似是‘敌不动我不动’的招式,偏偏这一年来又长期驻守在关外,弄的彤城中百姓亦人心惶惶,这次一定要上去做个了断!”
付尘道:“既然如此决定了,标下就替将军守好营地,免除后顾之忧。”
廖辉仰首,将碗中剩余的酒一口吞下,喉结上下移动。
付尘望向他神态,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自他醒后,再见军中人,都恍惚一种被掏去的陌生感。
夜间温度骤降,付尘和衣躺下。
有一丝浅浅的光线从帘外透出,在黑暗中明晰可见。
他双眼定定地望向上方,只觉这时毫无睡意可言。
空气中风声不闻,月色无声。
付尘起身,披上外衫,提起案架上搁着的宝剑,出了帐子。
外间的空气朝他呼啸而来,他身体紧绷,还是强撑着迈步而行。
老树飒飒,付尘听到了响音,觉得安心。
此时月上中天,整个空旷的营地都黑暗一片,连独独的灯影也无。
他迈步向营地偏侧的后山,走至山脚一片空地中,准备拔剑出鞘。不知哪里来的想念,他突然忆及白日唐阑所说言语,抽出一半的剑又陡然插进去,“磳”的一声,在山中响荡。
付尘绕着空地四周而行,环视四周,双瞳绽出幽幽的绿光。
朦胧月色之下,一个小小的土包茕然立于一棵老树的阴影环伺之下。
付尘立于几丈开外,愣愣地看着那一小块笨拙丑陋的凸起。
任你生前锦绣华冠万幢千金裘,终究死后落拓污陋一个土馒头。
付尘一下子就忆及当初营中初见时,那人身着琥珀色官袍,鲜亮儒温,发饰间黄金珰与貂尾昂扬,是他憎恶的体面,是他自小远离的洁净。
“……呵……哈…呃……呵呵……”
粗哑沙涩的笑声不似青年人,而宛若深山巫鬼,肆意嘶嚎,在暗夜深处阴郁的爪牙,抓撕着可怖的漆黑一片。
“铿——”
亮光一闪。
随即一声呲沙的脆响,一把剑直插入坟头。
正插于尖角之上,恍如直刺在人正心。
剑鞘落地。
付尘扭头踉踉跄跄而逃,他不敢再回头,自此就算了断罢。
他漫无边际地在营中游走,丢了剑,也失了再去习剑的念头。
一个驼身暗影在黑色中穿梭,脚步时快时慢。
兜兜转转,付尘偶然来到了一处偌大帐前。
帐面破旧,但依旧现其与其他狭小帐子的不同。
付尘苦笑,他不愿再见,那便是天意作祟?
他伫立了半晌,掀帘进入。
帐顶中心正巧破了个洞,冷冷的寒风从洞隙中钻入,同时也打下了一道月芒,正巧落至贾允常在的那个窄长桌案上。
付尘上前,案几上有几本破旧的兵书,布上一小层蛛网的灯盏,上面还干涸着暗色的蜡脂。他转过这蜡灯,陡然忆起他原先每每曾被唤到这儿时,那人下巴到右颊蒙上的一层油光。
他又打开那几本边角磨损的兵书,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只怕只有书者本人知晓。心中郁躁之气陡起,付尘一把抓过,扔至一旁,“哗啦啦”的翻页声奏起。
缓缓吐出几口气,付尘起身,朝桌上一瞥,正待离开时,又扭头看到了刚刚兵书所放边角,仍有一个木制的扁匣安然在远处,付尘顿了顿,蹲身拿过来。
木匣所用并非上好良木,边料已有朽态。只是匣外有一小锁,此刻也不知锁匙在何处。
付尘起身朝地上猛地一摔,原本的粗木破裂,抖落出匣中物。
青年垂目拾起,先是一块狼纹玉佩,质地温润,看上去并非凡品,青年随手丢去。又见一个硬质的竹纸,他不知为何物,翻面一瞧,方知是一份臣子所书的奏章。
什么样的折子要锁在这样的锁匣之中?
付尘眼中暗芒惊闪,展开那奏表:
臣贾允请奏:
臣向闻听先士谋将多重于兵事,且有子言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于燕安生民,更为如此。
自始祖开国,北定胡羌,南和蛮夷。以金河为界,农牧得宜,广地千里,立下开疆一统功勋,留载青史。而始祖皇帝所建赤甲督军,振兴武风军统,安守燕地四方,分则各护城池,合则披靡无双,故而建国后二百年间,民生安定,衣食足乐,武事休歇,文艺兴起。
承平之下,亦有隐忧。百年前蛮军率先挑起首战,燕蛮从属协章自此终结。南蛮氏族虎狼之心昭昭,养兵日久,惟待以兵力恃强,侵吾国土,扰乱吾疆。臣既身为大燕武将,自当有所警惕,探寻治方。
追溯往昔各朝旧史,楚、陈先君使车毂击驰,天下为一,然窃计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君民乱惑;书策稠浊,民多伪态;万端具起,不可胜理,卒国亡民覆。纳其事鉴,今欲稳平四方,非兴兵事不可。
臣德薄能鲜,向流于民间,早年得陛下知遇谬顾,于难患中矜受陛下垂恩,由内臣宦侍步及仕途,扰破旧制,非感遇忘身无以相报。自请从军入伍,便抱定宗旨,务必解此外忧。臣得益陛下济助,尝险于改兵制、修军用,因而多受朝中诟病非议,臣自知清明,亦不复多言。然外患事紧,蛮敌强悍,既赤甲百年前兵制改革,兵势式微,高下相较,已不甚分明。臣忧思日夜,愿为此倾力挽革。
纵观南部蠢蠢之心,现蛮主苻璇野心长久,臣随煜王与其交锋多年,知其谋深略远,非可小觑之敌。此等祸患,解决根源,尤在于重整军事,资其制改。臣等近日方研骑兵队列分整,又计不日招属新兵充实行伍,改替面貌。
吾朝崇文轻武之风兴盛已逾百年,而兵事系于家国兴废、社稷安稳,当另重于武功,文武兼修,更为长久。
因是者,自请摄煜王骁骑统领之职,重振赤甲,为国为君。
叩请圣裁。
尾部为皇帝朱批,简短一“准”字草草覆上。付尘眼睛流转至朱红字迹,赫然看到一旁的印鉴:
贾应之 印
付尘瞳孔一缩,拿着奏折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那个宛若三叉戟一般的朱红篆字,仿佛刺染着鲜血,滴滴跌落他曾经惨怖的回忆。
他调整了下骤然急乱的呼吸,跌于地上。冰凉地面将冷彻的地温传至其身,付尘又低首瞧着那朱红印迹。他掀起脑海中遗忘许久的记忆,妄图再找到些许痕迹。
他脑中惊觉一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一边否定着又一边看向手中奏折上的落款。癔症半刻,他抖着冰凉的手,指尖从嘴里沾了唾液出来,又一把抹到那奏折上的印章处,乱划一通,手染一片朱红。
模糊的红迹同他的记忆交缠,付尘心感脑中抽搐,遥远的污红、腥红、暗红、赤红大片大片地在他的脑中晕染开来,形成了他此刻深处的涡旋,将他卷入更深更远的朦久死地。
付尘晃抖着手把奏折和那块被摔落于地的玉佩挟入怀中,大步跑出营帐,连带着几片碎捣的木屑被卷在心口,隐约的尖刺蛰的他如被蚁噬。
奔至方才见到的山脚苍树下,这次他走近了去,棕黄的泥土包,银凛的战兵剑。
付尘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他刚刚亲自插上的剑拔出,他猛地用力横劈,妄图将这尖端的坟土砍倒,然而时隔久长,堆砌的泥土由于经受雨水滞塞变得更为结实,剑身卡在了泥中,进退不了。
他见状,抽出剑,就着剑身劈出的一道裂痕,伸手直扒两边,妄图用手来撬开这坟头。
素白的双手用劲扒着上方自然砌着的土石,青年目色惶急,手下动作粗狠。
“呵……”青年喘着气,手指发力向下。
次日凌晨,廖、焦二人率军中主力向东方攻入敌营。
快马加鞭,马蹄有力地蹬步声穿越林道。
“魏旭!你打头阵!从正面攻过去!”
“是!”
两万大军阵势变幻,中间一队人马突起向前,从军阵中抽出纵行,其余棕甲士兵分列两侧,又前后相断,呈四面开合之势,尾部士兵齐力相交,恰如锐器尖勾,正是钩行阵图。
魏旭纵马跃前,蛮营石灰门庭悄无声息,无一人相守。
旁边一士兵紧跟其后,忧道:“旭哥……这不会是搞的空城计罢?会不会蛮军早做好准备在后方了?”
魏旭马速不减,不屑道:“管他有无埋伏!今日就是和蛮子一决死战的!害怕的都给我滚回去!”
旁边的士兵噤了声,众兵一齐跨过蛮营大门,此处依恃高山,故而虽闻虫鸟吵闹,但却有几分诡谲的寂静。
“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魏旭看着一个个尖尖立于原处的帐顶,皱眉道:“你们几个,都下马过去看看情况!”
“是!”
“是!”
……
“报告将军!帐内无人!”
“报告将军!马厩中也无战马!”
“报告将军!营中并无兵器衣食!看来蛮子们走了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了!”魏旭又望了望四周地形,道,“山中可查探过?”
“回将军,这山地势矮小,若有大批军队藏匿必有痕迹,可这……实在是找不到踪迹了……”
“不必找了!回军!”
几炷香的时间,廖辉盯着前方的蛮营重门不动。
焦时令忧道:“只是进去引个兵,这怎么半天还不出来?”
旁边唐阑接道:“该不会是蛮军果真设了陷阱在里面?要不标下去看看?”
“那怎么不见厮斗的声音传来?”廖辉也疑,“算了,不若我带一批——”
正说话间,前几刻匿息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正是先去引兵的魏旭,只见他依旧快马相奔,两旁的将士倒是行速渐降,逐步落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儿?”廖辉见他回来,身后无蛮兵,隐隐有不祥猜测。
“将军,营中只剩空帐,并无人迹。”魏旭抿唇道。
“怎会如此?”焦时令插言,“先前并未打探到蛮军有撤军的痕迹……”
魏旭蹙眉,道:“但的确找不到有人的踪迹,并且看营中细节,也并非是离开一日两日了。”
唐阑在一边看着远处营地背面山群,道:“这里濒临南蛮氏族中山脉支系,或许他们正是从山中隐蔽绕行,加上前些日子蛮军有意龟缩不出,方才躲过了来营外打探的兄弟们。”
“唐阑说得有理,”焦时令点头道,“老廖……咱们现在只能撤军回去了。”
廖辉脸色难看,皱眉朝后喊令:“撤军!”
彤城边郊,古树之下。
一青年跪于凹地,双手布满腐臭污泥,仍不懈力地向两方扒去。
难言的恶臭渐浓,付尘手中抓速愈快,他抠出上面那层已经板结的泥质,一个肿胀的尸身渐现,污绿色的枯皮和萎缩在皮肉下的血管。付尘看到他变得粗厚的唇,微微倾吐的干舌,纵是沙场上见惯死人和鲜血的他仍是禁不住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子,恐慌惊惧在此刻接踵朝他扑射而来,煞白的面色也在树荫的遮罩下变得青绿,点点细碎的光影晃动着他的心思。
付尘好似被扼住了咽喉,不知是被那难言的尸臭气味儿还是这了无生机的人,他跪在原处呼吸了好几下,环视四周,才认清了这一晚上都在干些什么。
付尘双臂向地上撑着身子,跪趴着,缓慢挪动了两步,随即靠近在这人身边。
他双手颤颤巍巍向下探去,指尖渗染的泥血混杂。
脐下三寸,并无物什。
青年颊上迸溅的一滴淤泥轻轻鼓动着。
偶有“嗬嗬”的笑意不眠于地,那声音阴阴扬扬,连绵不息,随即又溶藏到泥地之中。
待那声响渐消,蚁虫回穴,大地归静。
风吹摇动,恰将树梢外侧的红日放将进来,一片炽烈。
青年仰首直盯着碧空中那遮天的赤芒,瞳中两团灼心的火。
史书载:燕愍帝希圣三十三年,冬月,帝纳臣言,初榷酒酤,边境设公田所,笼荒地余田。次月,南蛮撤兵,两军止休,旬日雨霁。兵战耗时一载,竟暂平南蛮骚乱。帝惊闻宠宦贾氏殂殒彤城,哀痛难绝,寝疾于御乾宫,贵妃侍疾,太子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