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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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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梅雨刚过。
  林间的山路经过连续几日的雨水冲刷,已经变得泥泞不堪,哪怕是走上那么两步,鞋袜少说要被染的脏污一片。
  更别说,山中沼泽众多,保不准一个不注意,便失足陷落。
  蘅初涵今日便是那不幸的一位。
  说是不幸,倒也不大恰当。
  这座山她生活了十几年,对山路小道早已是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山后有片面积不小的黑沼泽。
  更知道,在黑沼泽的另一边长着不少灵鸠花,是上好的药材。
  她今日便是为了此花,才颇费了一番周折,甚至险些跌落至泽中。
  好在沼泽中有棵枝叶繁茂的水杉树,让她借助稳住了身子,也算是有惊无险。
  草木繁茂的山林氤氲着清凉的水汽,阵阵山风拂过,倒是吹淡了暑热。
  蘅初涵掏出衣袖中未被污染的手帕,就着芭蕉叶上残存的雨水,稍稍擦了擦脸,然后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回走。
  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她须得快一些回去了。
  身上的火折子在采药时,不小心掉落沼泽,无光亮照明,若是夜色降至,这雨后的山路只怕是会走的更为艰难些。
  想到这,她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
  脚底的泥污因此飞溅些许,零星的粘落在杏色的裙摆上,却也是顾不上了。
  终于,在山野被漆黑的夜笼罩的那一瞬,前方隐约露出了光亮。
  蘅初涵,顺着光亮的地方又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前方的人。
  一个面色苍白,拄着粗树枝,却仍旧站立不稳的少年。
  蘅初涵不由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许是近来雨水过多,灯笼沾染了潮气,此刻拿在手里,烛光也是极为暗淡。
  少年距离她两米外,看不清她的表情。
  “屋里闷,出来散散步。”
  他的声音带着点随意,倘若不知道他腿上伤势的人,单是听他这语气,怕是真以为他有“竹杖芒鞋轻胜马”的闲情逸致。
  走了许久的路,中途又摔了一跤,蘅初涵的腿脚早就沉重不已。
  她懒得探究,少年的话有几分真假,叮嘱道,“你伤势过重,床上静养为宜,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许是听出她话语里的疲惫之意,少年没再多说什么,“在下晓得了。”
  说罢,拄着树枝转过身,似要走在前方为她引路。
  少年的右腿仍旧伤着,走路用不得劲,因身体不稳,手上又拎着东西,难免有些摇晃。
  蘅初涵看了两眼,心下叹了口气,还是走上了前。
  她想,这怕是她救助过的最不听从医嘱的患者。
  这位少年是她一个月前于溪边捡到的。
  那时候的他,满脸血污,全身更是伤痕累累,后背的两道剑伤虽深可见骨,但这还不是最致命。
  麻烦的是他的右腿,被尖利的暗箭所伤,箭头嵌到骨缝里,涌动的鲜血成乌黑色,显然是粹了毒。
  蘅初涵带他了住处,细心照料了半月有余,他才悠悠转醒。
  因为余毒未清,他腿部无力,尚且不能下床走路。
  今日会出门采药,也是因为住处的伤药已经所剩无几,而他的伤本就严重,再加上天气闷热潮湿,难免有些雪上加霜。
  蘅初涵想着他的腿伤再这么严重下去,怕是会留下暗疾,所以夏雨初停,便出门采药。
  不想,他竟不顾伤势的出来了。
  只是她向来寡言,也不善猜晓人心,该说的话提醒过一次,便不再会多说些什么。
  她向前接过少年手中的灯笼,右手顺势扶住他的胳膊,却也隔着半步的距离。
  少年倒也不矫情,借助她的力道稳住身子,慢慢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他身上伤的重,便是离开住处也知晓不能走多远,仍旧坚持出来寻她,不过是担忧她的安全。
  他醒来没多久,尚且不知道有没有敌人潜伏在周围,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医女久不回来,难免担心会有意外,他不想连累这个救他的无辜之人。
  好在此地似乎真如她所说,是片隐世之所。
  深林之山,罕有人至。
  想来,暂时是安全的。
  有人扶着,回去的路便比来时走的快了不少,推开竹门入内,少年坐回床榻,就着室内新点的烛光,他看到了她布满黑渍的裙摆。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少年不由问道。
  新点了油灯,蘅初涵掐灭灯笼中的烛火,“山间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说的随意,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经历,神色都极为淡定。
  少年看她去隔壁换了衣裳,想着他出去寻她时,看到的是那葱郁茂盛,杂草丛生的山野。
  小径浅显稀少,可见山间少人烟。
  可这样浓密的山林从不缺乏野怪,他不由好奇道,“这山上……一直你一个人住?”
  “以前还有我师父。”蘅初涵拿着早先准备好的伤药和一盆冷水,踱步过来,声音淡淡,“不过,前年冬日他故去了。”
  她自打记忆起,便与师傅住于山上,师傅是个医者,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没多久后,便撒手人寰。
  蘅初涵自幼于情感之事淡泊,但却对这个唯一亲人的叮嘱记得尤为深刻。
  “行医之道,贵在心怀苍生,修身修行修学,皆为疾苦百姓。”
  她不晓得怎样才算是心怀苍生,但却恪守师傅教诲,每隔几日下山一次,治病救人,慰民生疾苦。
  会遇见这个受伤少年,也是回山之际的偶遇。
  少年以为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试图转移话题,“那你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蘅初涵于床边坐下,拆开他腿上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回道,“用草绳拖回来的。”
  “嘶~”血迹有些发干,沾着肉被揭下,有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我就说伤的明明是右腿,怎得左腿也这般疼。”
  少年咧着嘴,表情略有夸张。
  蘅初涵看着他拙劣的演技,提醒道,“你左腿不过轻微擦伤,时隔如此之久,早已痊愈。”甚至都不需再用伤药。
  少年眨了眨眼,“我受的是内伤,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蘅初涵没有理会他的强词夺理,救治他这段时间,她已清楚,每次疼痛难忍的时候,少年的话总会多些,插科打诨的来转移注意力,她早已习惯。
  她仔细手下的动作,暖黄的烛光照在她神色专注的面容上,让她有种区别于往日的温柔,黎阳低下头,甚至可以清晰的数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
  “蘅姑娘。”他倏然唤她,声音有种恶作剧的顽劣,“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蘅初涵蹙眉,不懂他又要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
  但想到他即将面临的剜肉之痛,还是附和着问了句,“怎样对待?”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少年,也就是黎阳笑的狡黠,还未来的及仔细打量蘅初涵的神色,便觉得右腿一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蘅初涵将刚弄出的腐肉扔进盆中,将医布沾了些酒,仔细清理着他腿上的血渍。
  她注意着手中动作,头并未抬起,平淡回复道,“可以,把命给我。”
  命本来就是她救得,重新拿回来也并没什么不妥的。
  黎阳讪笑一声,不再逗她,“在下说笑的。”
  腿上的血已恢复成鲜红色,蘅初涵将手中的毛巾扔到一边,“毒已清尽,需用止息草敷上几天,此外,结痂之前不宜下床走动。”
  看着拿深可见骨头的伤口,黎阳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蘅初涵将手中的纱布递到他的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他怔愣一下,倏然有些哭笑不得,“蘅姑娘,我是你的病患。”
  “但你的手已无碍。”蘅初涵回答的理直气壮。
  生平第一次,黎阳竟被一个姑娘给堵得哑口无言。
  但他虽性子有些跳脱,却无占姑娘便宜的打算,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他不会因为她是医者,就觉得被照顾是一种理所当然。
  “蘅姑娘这可有书籍?”他接过纱布,压住一角后,慢慢的缠绕于腿间。
  动作虽慢,却不见生疏,显然不是第一次受这般重的伤,竟连如何让纱布集中按压住伤处,以免崩血的法子都清楚。
  “有。”蘅初涵移开视线,“不知你要看何书?”
  黎阳想起以前阿娘扔在父亲书房的那些杂书,不由道,“除了话本都可。”
  蘅初涵点了点头,她看了眼窗外,想着今日天色已是不早,便道,“明日我会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