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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野心·回宫·零陵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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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敬皇上一杯,贺皇上喜得佳人。”
封意欢为贵人的旨意已下,皇后脸色虽有些微妙,但还是做足了后宫之主的姿态,率先起身向皇帝敬酒。
于是,众人纷纷执杯致意,又搜罗到一位妙人儿的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地饮尽此杯。
高晞月在饮酒时透过金色的蝴蝶团花宽袖冷眼看帝王,心中嘲讽。时至今日,饶是他心里还有如懿,可这层出不穷的新人,早晚会将那点子年少情谊消磨干净的。
等待啊,是一个女人最初的苍老。
宴席散罢,众人皆移步至殿外观赏漫天盛放的烟火。
晞月以酒后不适为由推脱,皇帝不疑有他,只嘱咐她回宫好好歇息。
“嫔妾同娘娘住在一处,请皇上允许嫔妾随行,以便照料娘娘。”烟火美丽盛大,没有姐姐在身旁,海兰怎么看都觉得是冷的,倒不如随娘娘一道回家,围在小圆桌边喝上一杯热茶。
高晞月怎会不明白海兰的意思,但她知道接下来是冷宫走水的剧情,若是小贵人错过了,怕是会自责一辈子的。
皇贵妃捏了捏海兰白皙的脸蛋,笑着摇了摇头:“本宫知道你的心意,只这烟火美景实在难得,怕你今夜看不到,日后要怨我的。”
让她留下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这毕竟是天子家宴,晞月是个人尽皆知的病弱药罐子也就罢了,若是嫔妃们一个个都找借口早退,只怕皇帝心里要不快。
海兰是个敏感伶俐的,自然很快能理解晞月话中的深意:“娘娘说的是,嫔妾会好好赏烟火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说什么做什么早就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伴随着爆发时的巨大声响绽放出瞬间让人炫目的美丽。
皇贵妃懒懒地倚在轿辇上,纤细手指把玩着昔年富察琅嬅赐的镯子,眉眼低垂。
“今夜真是热闹。”星璇听着这经久不绝的声响,感叹道。
高晞月正要开口,前面的仪仗却是缓缓停了。
她抬眸,看到自己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已经齐刷刷地朝挺立在宫道的身影跪下。
能在这四九城内穿五爪行龙黄色吉服随意行走的,除了和亲王还能是谁?
他们的羁绊情缘哪怕再深,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是要佯装陌路的。
星璇正要扶自家娘娘起身行平礼,那边的男人却已先开了口:“娘娘身子不适,毋须行礼。”
高晞月站在原地,看那挺拔修长的身影一点一点向她走近,俊朗的面容在宫灯和烟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他们曾经,很温柔地轻抚过对方的灵魂。
晞月与他对视一瞬,轻轻地咳了声:“怎的王爷也这般早告辞了?重阳佳节,你皇兄定会想同你浮一大白。”
弘昼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风口的位置,漫不经心回道:“皇兄又新得了美人,此刻准在花前月下,还有我什么事?”
他们明明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谈的话题也是寻常含蓄,举止之间都恪守叔嫂礼节,但星璇作为高晞月的陪嫁侍女,怎会不知道这平静之下掩藏着的是什么?
“娘娘,天色已晚了,咱们还是快些…”星璇为了自家娘娘着想,咬牙劝道。
只她话音未落,层叠的脚步声却忽然如雨点般踏响了宫道。
弘昼眸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挡在晞月身前,拦下一个行色匆匆的奴才询问:“发生何事了?”
“回王爷的话,是冷宫走水了!皇上现下正心急如焚地要过去呢!”
进了冷宫却还让皇兄紧张成这样的,只有先前的娴妃了。
可能得帝王垂青怜爱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高晞月感觉到眼前人有一瞬失神,便放轻了声音道:“王爷毋须烦心,这幸与不幸,爱与不爱,都是自己的选择。”
她爱他,却选择了将心意掩藏好,此生都不会窥见天光。这是保全他们安稳顺遂一生的唯一办法。
“若是连天底下最寻常的夫妻都做不得,下辈子,便不要生在天家了。”弘昼眼尾微红,隐忍地攥紧了拳头。
挚爱明明触手可及,但这一步的距离,他终生都跨不过去,这是何等的残忍?
高晞月心口发疼,不愿看他自暴自弃的颓唐模样,眸中现出莹莹水光,强笑道:“王爷不愧是京城头一号的风流,若是有朝一日也陷进哪家姑娘的温柔乡,怕是凤霞披冠都要委屈人家呢。”
“…是啊,委屈她了。”
虽然他荒诞不经的恶名在京城无人不知,常年是那说书先生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对象,但到底是当朝唯一的亲王,爱新觉罗家正统的皇子,生得更是丰神俊朗。若是要娶妻纳妾,心思活络的女娘怕是要从城南排到城北。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孑然一身,连皇帝太后都无可奈何的固执。
时至今日,他还有野心吗?爱成了他唯一的野心。
冷宫失火,幸有凌云彻及时赶到,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如懿和惢心。
皇帝赶到冷宫,看到如懿平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他心里虽然有怀疑的对象,但如今还不是能为如懿平反的时候,便不再追查下去,以免打草惊蛇。
皇帝面上不急,急的就成了海兰。
为了引起皇帝的重视,海兰不惜牺牲自己腹中的孩子,服食了朱砂。
皇贵妃在送走前来咸福宫探视的皇帝和一众交好嫔妃后,返回到海兰的寝宫,无奈地叹了口气。
“内服外用一起来,我看你才是乌拉那拉家的好女婿。”高晞月嗅了嗅海兰房中的薰朱砂,摇头感慨。
晞月平日里对宫中诸事都不大上心,其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见她如此直截了当地说,海兰倒有几分遇到知己的放松。
“娘娘放心,此事与您无关,嫔妾绝不会将咸福宫牵扯进来的。”海兰素净的脸上虽然因中毒变得憔悴,一双秀丽的眸子却是亮得摄人心魂。
咸福宫,也是她的家啊。
贵妃坐在海兰床边,捏着自己袖口上软和的狐毛滚边玩儿,闻言只淡淡一笑:“你们这对自己给自己下毒的姐妹花儿,真真是大清头一例。等你姐姐醒来,便是回归了。”
关于如懿的一切,便是海兰所有的牵挂了。小贵人眼里也染上几分笑意:“那嫔妾要快些好起来,不能叫姐姐担心。”
姐姐姐姐,不如未来五阿哥便叫永姐吧?贵妃在心里默默吐槽。
自古以来,被帝王厌弃进冷宫的妃嫔数不胜数,但能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少之又少。经此一遭,连太后都欣赏如懿做事的魄力。
高晞月在前院逗着心爱的孔雀,见海兰挺着大肚子急急往外走,要去哪儿一看便知。
这五阿哥还在肚子里呢,就被他亲娘安排成养老筹码了,也不知待他日后大了,会作何感想。
“咱们都好久没见着娴妃了,让娴妃委屈了几年。如今娴妃重新回来跟咱们作伴,彼此要和睦才好。”皇后这话说得轻巧,底下的妃嫔们则在因为娴妃的归来心思各异。
在冷宫磨砺几遭,如懿已经褪去了少女时代的纯善模样,多了几分沉稳与从容。任时光流逝,只要一看她的明澈双眸,便知她还是从前那枝温润如光的绿梅:“谢皇后娘娘关怀。”
“慎贵人从前是伺候你的,如今深得皇上关心,你们更要好好相处。”
富察琅嬅之小格局,到底比不得前朝皇后,更是不如当今太后。
金玉妍同阿箬互相阴阳几句,皇后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如懿身上:“本宫当年赏给你和贵妃的那对镯子,你怎么不戴了?”
这属实是狼人自爆了。高晞月在心中复盘上辈子富察琅嬅的言行,只觉得自己真的蠢笨得可以,竟会将那视作姐妹情分。
贵妃拨弄着那让她无孕的莲花镯子,在娴妃解释前先开了口:“皇后娘娘的厚爱,臣妾和娴妃怎敢不日日精心当眼珠子一样呵护着?许是娴妃先前在冷宫住宿简陋,唯恐磕磕绊绊的损坏了镯子。”
她一直韬光养晦关起门过日子,佛到富察琅嬅都相信她是个好拿捏的笨蛋软柿子了,这不得趁着机会阴阳一把?
如懿心中感激晞月的解围,迅速接话道:“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回来后,见镯子上的赤金丝松散了,便拿去修了。”
若是能听到两位主儿心中的声音,想必她们此刻都是不约而同的——您还有B脸问?
“若是修好了,还是要天天戴着,那才是咱们潜邸姐妹的情分。”富察琅嬅原本提起来的心放下,笑容重新变得端庄温和。
她的前队友,原来是这样的又蠢又坏啊。
高晞月眸色冰冷,这姐妹的情分,可不能一直默默的受着啊。
晨省毕,高晞月正要上轿,却听得身后传来娴妃的声音:“请娘娘留步。”
宫道上并不是好说话的地方。如懿也必定不是来挑事的。
贵妃垂眸,一瞬便有了思量:“如今海贵人怀着龙胎,日日到你那儿也不方便。今日本宫做个主,你来咸福宫说说话吧。”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用费心。娴妃轻轻福身,谢过贵妃。
药罐子的住处,炭火盆子自然是烧得旺旺的。
高晞月同如懿分坐在暖炕上,先各自抿了一口茶。
“玫瑰花性温,可以温养血脉心肺,加入新会柑健脾和胃,普洱茶也是养胃生津。娘娘果真是会过日子的。”娴妃轻轻搁下茶盏,赞叹道。
海兰坐在对面铺了羊毛暖垫的雕花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娘娘同姐姐在一处说话,只觉千帆过尽,当下是再好不过了:“娘娘心思剔透良善,嫔妾在孕中得了太多照拂,简直是无以为报了。”
“你这报恩从入宫那天就开始说,本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晞月受不了小贵人这过分仰慕依赖的目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娴妃瞧着晞月多年以来始终如一的娇憨模样,眼神也温柔了几分:“娘娘不喜后宫结派,但多年来无数次助臣妾与海兰于水火,我们心中早已把您当做姐妹了。”
海兰的感激话她早已听惯,也知小贵人是缺乏安全感的敏感性子。但能让如懿说出这样有分量的话,高晞月有一瞬怔愣。
她们上辈子争到你死我活,这辈子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贵妃心中动容。
要自爱,不要把全身心的爱、灵魂和力量,作为礼物慷慨给予,浪费在不需要和受轻视的地方。
因为生命太短暂了。
“娘娘,臣妾今日来,是有一事要告诉您。”
如懿的视线落在眼前人雪白纤细的手臂上,晞月知道她要揭开的真相是什么。
“晞月,咱们在这宫里活了半辈子了,却还是活在别人的算计里。”
“皇上让齐汝给你医病,为何你的身子到如今还不见好?”
“你我多年不孕,全因这镯子里,藏着伤人气血的零陵香。”
如懿虽是竭力保持镇定,但拔出头上簪子的手却还是颤抖的。
“晄当——”
这香丸落地的声音,击碎了她们在这深宫中最后一缕少女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