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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翼而飞再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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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谢青山总觉得江远褚同以前大不一样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而横亘在这其间的,就是昨晚夜会邱府,在一次出乎意料的相遇中握住了对方的把柄,就使得江远褚城门大开,怎么想都觉得火候不够,这里面肯定还差点什么。
随便处理了伤口,谢青山凝望着站在烛台旁发呆的江远褚,那烛光像是掺了金水,波光粼粼顺着颈线流进领口里。
江远褚平日里不是穿着墨色斜领劲装,就是青色竖领对襟衫,倨傲挺拔,目不斜视,显得清冷又矜贵。今日虽着竖领,但那月白色长袍柔和得像是浸在水里的月影,揉一把就碎了。
他站在那,身形在明暗间被仔细勾勒,细腻的线条顺滑延伸,此刻再苦大仇深,拢起的眉头也化作朦胧郁色,像极了凭栏远眺,却始终等不到命定之人的清倌。
想到自己竟然能将江远褚和“清倌”一词联系起来,谢青山冷不防笑出声,他问:“所以呢?你今夜是又去邱府查探了?那里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纵然你是暗八营的人,这个时辰也会引起怀疑的吧?”
江远褚垂下眼:“没去,只是睡不着,想着外面走走,吹吹风。”
“西街巷和咱们的住处离得也不近,而且又黑又绕,你想走走,怎么不去神武大街走?”
“是想在神武大街走的,但是——”
谢青山盯着人,瞧见了那人眼底闪过一瞬的狡黠。
“我闻见了血腥味。”
谢青山滞了一瞬,他被江远褚打岔,都忘了自己今晚干了什么。这场雨水恰到好处,在寂静的夜晚悄无声息清洗了属于复仇的残暴痕迹,留到白昼的只剩下十几具尸体和一桩新的悬案。
“是吗?”谢青山就着姿势闻了闻,“可我只闻见了药味,和你身上的香味。”
江远褚叹口气,目露厉色:“你杀了谁?”
“我杀了谁?我杀了……”谢青山观察着江远褚的眼神,他想知道江远褚是否已经知晓了答案,“谁呢?”
窗外雨越下越大,飘进来的风吹灭了几盏蜡烛,屋里暗了些,却显得江远褚那双眼睛越发明亮。
“闻琅,”江远褚轻轻唤他,“这里是大庆,天子脚下不比边城,更不比别的地方,在这里,杀人于无形才是人人心照不宣的方式,有时候暴露自己的武器和展露出自己的脖颈没什么区别,你这样,无疑是侥幸罢了。”
谢青山从不会想后果,并不是他自觉不可一世,而是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他去承担后果。
任天枢府少司那些年,天璇十八公运转自如,有时早上接到委派,午饭前就能得到客主赏金,与命案相关的,都由客主善后,他只是一个刽子手。
后来转到牵机阁任少司,谢青山便再未杀过人,他在日复一日的宁静中渐渐尝到了暗器与毒药的魅力。他常常将自己锁在屋里,每制出一款暗器都会交由摇光楼售卖,至于买家拿到这把暗器去做什么,又不归谢青山去管,他只负责去做,从不承担后果,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
可眼下的处境并不允许他坐岸观火,即使收拾了残局,可方德瑞到底是死了,这又该如何解释?
今晚嗅到血味的人又有多少?他走的干脆,可这场雨真的能替他周全吗?如果没有这场雨,如果没有在巷子尽头遇见江远褚,他又会怎么做?
大不了,再被通缉,过着四处窜逃的日子。
想到这,谢青山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为自己感到不甘与悲哀,他不敢想象自己也将会沦为阴沟里的老鼠,过着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日子。
“唉,”他长叹一气,仰头倒在榻上,“师兄,你抓我去报官吧,我杀了方德瑞全家。”
江远褚差点没站稳,他呼吸沉重,用手扶着桌沿:“你和他什么仇?至于灭他的门?”
“他……他对我有意思。”
“对……”江远褚面色发白,这些天被水泡发的伤口终于溃烂了,今日又淋了些雨,伤口又麻又痛,“对你有意思…..就要被灭门吗?”
谢青山忍俊不禁:“是啊,我又不是来个人都要尝尝滋味,他又老又丑,自然是不行,不过像你——”
门突然被推开了。
谢青山瞬间挺起腰坐直,看见是闻琅穿着中衣光脚站在门外,不免松下一口气。
闻琅刚睡醒不久,迷迷糊糊坐在床上等谢青山回来,蜡烛都被熄了,小孩子在黑暗里坐不住,又想谢青山想的紧,听见隔壁有说话声,掀开被子就跑过来了。
“诶呀,吵到你了。”
江远褚握刀的手在听见谢青山的话音后渐渐松开,他自觉体力不支,视线也在头重脚轻中波动散开,他扶桌拧过身,疑惑地盯着立在门外同时也在打量着自己的小孩子。
谢青山蹲到闻琅身边,搓了搓他睡的红彤彤的小脸:“方才下雨,风是凉的,睡醒了就要像这样搓搓脸和脑袋,这样就不会得风寒。”
闻琅却指向江远褚,手势打得飞快:“他是我们的人吗?”
谢青山不假思索地点头:“算是吧,是我新交的朋友,也是我的师兄,介绍一下,他叫江远褚,你可以叫他喻舟哥哥,也可以叫他美人哥哥。”
江远褚强扯出一个看上去并不是很可怕的笑。
“这是——”谢青山转向他,认真地介绍:“我儿子。”
“砰!”
江远褚猛得扶了把桌子,然后再无知觉。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闻琅端着昨晚为江远褚处理过伤口的血水出门,将血水倒在了院中一棵月桂树下。
谢青山披着外衣坐在廊下,正在扇着火煎药。
闻琅拧好了一条干净毛巾,他递给谢青山:“伤口遇水则发,他遍体鳞伤,有些刀口伤可见骨,见水就痊愈不了,而且,他早年旧疾未愈,又受惊吓气郁血瘀,心血瘀滞,要好好调理些时日。”
谢青山摇扇的手一顿:“受惊吓?怎么就受惊吓了?”
闻琅摇头。
谢青山想了想,恍然大悟。
难不成方才说杀了方德瑞全家把他吓住了?他自己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要以杀人的方式解决吗?
“纸老虎变的。”
闻琅疑惑地看他。
谢青山感叹:“我说,他就是纸老虎变的,嘴上说着杀这个杀那个,然而呢,光是听听就要吓死了。”
闻琅眼睛转了转,如果他是这样胆小的人,又怎么会带一身伤?这不是就相互矛盾了吗?
“大人!”江慕川一嗓子吓得闻琅打了个激灵,待人正经出现在院中时,三人对视,竟是谁也没有说出话来。
熬药的男人,发呆的孩子,消失的主子……诡异,这院子里散发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谢青山搁下扇子:“怎么了?嗓子都快喊破了。”
“和你说顶什么用。”江慕川径直走向江远褚的屋子。
“他受了伤晕倒了,这会还昏着呢,你和我说不顶用,那你和他说更不顶用。”
“什么?!”江慕川急得想要一脚踹开门,但又怕惊扰了江远褚休息,强忍着怒意转着圈跺脚,“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青山扫他一眼:“告诉你顶什么用,昨晚照顾你主子到天明的是我又不是你。”
“你——”江慕川被噎得说不出话,转头对上谢青山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更是气急败坏,他望着那扇不能打开的门,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一早,禁军轮换巡防时找方统领签押,在签押房没见着方统领的人,就去府上找人,竟然发现方统领一家老小都——”
“死了?”谢青山装模作样的问。
江慕川绷直的身子:“不翼而飞了。”
扇子没拿稳,掉在了脚边。谢青山弯腰去勾,却半天没能拿起来。
“活见人,死见尸,平白无故不翼而飞是什么意思?”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方府上下完好无损,只是没了人,而且府里空无一人,就像是从不存在一样。”
谢青山眉头一皱:“你说方府上下完好无损?那门窗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没有。”
这就不对了,他昨晚去寻仇,那院里的门当晚就被他一掌震成渣了,怎么还当得起完好无损之名,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替他收拾残局。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不仅处理了尸体,连门都一并修好了,让这桩完全可以栽赃给牵枢府的悬案彻彻底底变成了一桩真正的悬案。
既然如此,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以为,此人是在为他收拾残局,那么,自己干了什么,此人也心知肚明,如今至于为什么替他瞒着,谢青山并不清楚,但若是某天此人不想瞒了,对谢青山而言亦是一份威胁。
谢青山站起身,将扇子丢给了闻琅,掸一掸外袍说:“这药煎好了就喂他喝了,你就留在这照顾他,他醒了也别瞒着,如实相告就是。”
他走了几步,折回来将关山剑放在了墙角,又拿回了普通的佩剑挂在身上,对着江慕川问:“一道走吗?”
江慕川犹豫着,谢青山却不等他,径直从他跟前掠过。江远褚不在,不知道谢青山这不正经的人又会掀起什么风浪,江慕川只得旋踵跟上,还不忘吩咐:“我主子喝药怕苦,记得备一杯蜜水,不要太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