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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砚芝啊,我不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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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天,柳山山寻找学师的进展不大。
  元意给邵绾道歉的事更是无从下手。
  而陆聿莲和自己新婚女君的接触,却有个迅猛的展开。
  起先以为宽衣解带已是极限,怎料之后的走向让陆聿莲瞠目结舌。
  这天晚上,她半梦半醒发现眉心冰凉,睁眼一瞧,只见师砚芝守在床边,指腹轻揉她眉心。
  问缘由,师砚芝说,“大人眉心紧蹙,我看医书上说这样不好。”
  她说这话时,衣衫单薄,领口微敞,表情真挚。
  陆聿莲敛眸,错开身子,“上来睡吧。”
  师砚芝听话地上榻,关切地问她:“大人有心事?”
  她一心想报恩,又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对陆相密切关注,本该是好事,可陆相吹灭桌台的上的灯烛时,想起来一件事。
  她的睡相可好?
  是否说了梦话?
  “……没有。”
  她语声温沉,但因为天生一副好嗓音,听在耳中总有种低语倾诉的缱绻。
  师砚芝信了这话,提议道:“明日像是要下雨,夜里冷,元芙给我一个手炉,大人要暖暖吗?”
  陆聿莲再无睡意,转头看过去。
  师砚芝捧着一个缠枝花卉纹样的手炉,提梁精美,只要陆聿莲肯伸手,就能轻松将这个散发温热的手炉拿到自己手中。
  降雨之前,乌云遮住月亮的圆脸。
  她一动未动,眉目舒展,“砚芝啊,我不冷。”
  师砚芝翕动着唇,呼吸压沉了些,再未说话。
  曾经、说的具体一点的话,应该是在四五岁那个时候。
  她在鬼市忏魂街没吃没喝地游荡,某天夜里冻傻了,做了个美梦。
  也是这样雕梁精美的屋子,这样一张温暖的床榻,她睡在里侧,娘睡在外面,忽而窗外吹进冷风,娘举起长袖,流水一样的丝绸垂坠下来,挡住了要吹向她的风。
  这时候,她问娘冷不冷。
  娘就会说,砚芝啊,我不冷。
  她沉默太久,久到陆聿莲以为她睡着了。
  但是没多时,有只手从被子里穿过来,将散着热气的手炉放到她怀中。
  陆聿莲没出声,假装睡着了。
  次日,果然落雨。
  院里的榴花已开的不那么繁茂,雨珠在花瓣上滑来滑去,最后滴进树下的泥里。
  陆聿莲让元意腾出另一间房。
  元意虽然照做了,但很好奇,抓着柳山山问。
  柳山山还在忙学师一事,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猜测道:“会不会是发生争执了?”
  元意断定:“不会,大人心情不错,女君也是,这会儿还在小书房看画册呢。”
  柳山山来了兴趣:“还有这种事?”
  本来迫不及待想靠近的人,突然后退了。
  会是什么缘故呢?
  雨到中午就停了,因为两位主人都挤在这处小院,所以得有个小厨房。
  柳山山找来几个会做糕点的厨子,将人安置在附近。
  万事俱备时,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把小厨房浇坏了。
  这座院子起的太急,还有许多东西没来得及添置,尤其是小厨房的活儿,简直可称是粗糙。
  柳山山在院里和画珠说这件事时,被师砚芝听到。
  师砚芝问道:“是要修烟囱吗?”
  这种小事当然不应该扰到主人跟前,柳山山急忙说:“已经找人来了,半天就能修好。”
  师砚芝含蓄地朝她一笑,站在榴影之下,身形薄弱,面色却很坚定:“可以让我试试吗?”
  柳山山愣住:“……唔?”
  这太荒唐了。
  哪有让主人带病干活的。
  画珠也说:“女君还是去屋里歇息吧,这些事有我们做就够了,不是我们小看,您别说修烟囱,爬梯子都很困难吧?”
  她随口一说,自认为有理有据。
  师砚芝面上的笑淡了,微微颔首,转身折回屋里去。
  柳山山不满道:“画珠,你说话越来越不经脑子了。”
  她担心师砚芝会多想。
  试想一下,从前她是影卫,凡事亲力亲为,如今被带入相府,表面衣食无缺,可心中必定是迷茫的。
  她又是个极不愿欠人情的人。
  画珠不懂:“我说错了吗?”
  师砚芝现在体弱,若是出了什么事,陆聿莲不得将她们打死?
  柳山山不知如何跟她解释。
  重重叹气,她道:“算了,你以后少说话。”
  屋里。
  元意将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想宽解她,便说道:“画珠就是小题大做,修个烟囱罢了,又不是难事,她有什么好怀疑的,真是自大。”
  师砚芝拿笔画了张图纸,语气轻松,听起来不像吃心的样子,“她是好心,我没多想。只不过我待在府里什么都不做,长此以往,真是……”
  元意靠过来看了看她画的图纸,收口和帽檐都画的十分仔细美观,看得出来,她对此的确是了解的。
  元意想起那天的弩,说道:“等女君养好身体,给画珠一点颜色瞧瞧!”
  师砚芝笑了笑,没说话。
  元意突然好奇她的过去。会武功,能做弩,可以修烟囱。
  得是吃了多少苦。
  “女君,为什么您还会修烟囱?”
  师砚芝放下笔,看着图纸上虚弱的线条。
  以前她画的图纸要比这个好的多。
  到底有影响。
  “我们千影阁的影卫责任重大,不止要保护主人,还要帮助主人解决一切困难。”
  比如,当主人受困于荒野时,该如何做?
  当主人破产时,又该如何?
  ……
  总之,主人遇到的一切困难,她们都得想尽办法去解决。
  关于造屋制器之类,是担心主人会流落荒岛,无法自足。
  按照进程,师砚芝今年该学农作了。
  阁主说,学无止境。
  每一个购买影卫的人,一定很有钱,前路也一定有无数困难。
  她希望影卫能够为主人分忧。
  颜夕斋会亲自教她们。
  只不过对于读书识字却避之不及。
  师砚芝也从未见她念诗文。
  元意怜爱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感叹道:“女君真是受苦了。”
  难怪从前陆大人每次见到师砚芝时,总会暗暗说句‘多好的姑娘’。
  她们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师砚芝高强的武艺,陆大人透过这些,看到了什么呢?师砚芝挨过的打?服过的毒?
  元意想起那天,御史被杀之后,刑部抓了案发现场的‘凶手’。
  自古以来,贪墨案子最难查。
  闹灾荒,朝廷要赈灾,可国库没钱。
  可还是要赈灾。
  怎么赈?
  元意不知道。
  这是那天晚上陆聿莲自问自答的话。
  那天晚上,就是在这座小院里,榴花开的艳红,陆聿莲面似寒霜,一动不动站在树下面,夜色冷酷地吞没一切,她冷静地思考着,终于在全城寂静的时刻,派人前往大荔去寻邵仵作,又往刑部大狱派了人。
  当时的狱守官叫梅仁杏。
  不但克扣犯人的饭菜,还想虐打师砚芝。
  第二日午后,陆聿莲带她们去了大狱。
  画珠进去,取了梅仁杏的头。
  青石砌成的高墙冰冷森冽,压迫感迎面而来,里外界限如此分明,不可逾越。
  陆聿莲立于墙下,默默等待。
  画珠提着血淋淋的头颅出来,她略看了眼,说:“里面清理干净了吗。”
  画珠一时也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
  狱室里的血?
  还是有可能威胁师砚芝安危的人?
  她迟钝地点点头。
  陆聿莲说:“那便好。”
  元意很尊重陆大人,但是平常陆大人总是很轻浮,有时还很自恋。
  所以她们根本没有机会表达对于陆大人的尊重。
  但那一天,元意看到了真正的陆聿莲。
  掩藏于嬉笑轻佻之下、坚忍深邃的内心。
  三日后,她穿了一身红色长袍,长发束起,拿上一把张扬的伞,去了法场。
  元意知道,她们一定很早就认识。
  说的再准确点,应该是陆大人早就认得师小姐。
  这就更让人疑惑,她犹豫半晌,大着胆子问道:“女君,我其实想问…昨夜您和大人争吵了吗?大人为何想搬去旁边住?”
  师砚芝这几日与她几乎无话不谈,何况这个问题并不算冒犯,她实话实说:“陆大人应该不愿意别人近身,我想报答她,想照顾她,但她躲避不及。可能是因为我伺候的不好。”
  元意讶然:“怎么会?”
  陆大人难道忘了以前是如何纠缠人家的吗?
  有时候被师砚芝瞪了一眼,都要回味好几天。
  难不成她变心了吗?
  不可能啊。
  今早陆聿莲的脸色分明挺不错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走之前还交代她好好照顾女君。
  师砚芝说:“陆大人身边应该有更好的人。”
  可她却再不会遇到这么好的人。
  想到此处,她拿着图纸的手稍稍用力,纸张边缘微皱。
  要是……
  ……算了。
  陆大人舍身救她,是为仁善。
  难道她还要恩将仇报吗。
  可过往那些年,颜夕斋一直让她忘记自己是个人,现在她被陆聿莲带回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人,是能被保护、能保护别人的人,是能为某个人付出、也能向某个人索取的人。
  这才几天而已,她已经开始担心。
  她身体好转之后,还能在相府待下去吗?
  若不能的话,她该用什么办法留下?
  这个念头升起时,她惊诧不已。
  成婚之前她还很抗拒待在相府,甚至为成婚一事而忧虑,期待着婚宴上能出意外,搅和这场婚事。
  这才几天?
  这才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