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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N.29 相望 ...

  •   渝江五月份已经有了夏天的燥,春天掉光的树叶这会长得繁茂,风一吹,带来一声蝉鸣。

      校服的袖子被拉到小臂上,陶秋珩扯着T恤的领子扇风,弓着背微微低头。化妆师用纸巾帮他吸走脸上冒出的汗珠,接着用粉扑给他补妆。夏知意给他递了瓶矿泉水,插了一根吸管,吸管上有一圈咬痕。

      补完妆后,陶秋珩拿着剧本走到程竟身边。他和秦南陆一左一右围着程竟,听他讲戏。

      陆凡成目睹施年的背叛,站在路边,盯着二楼施年的房间,房间的灯始终没有打开。雨停了,陆凡成浑身湿透。他抹了把脸,离开了。心如死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街边的店铺过了晚上十点纷纷关门,他路过刚才招待所的那条街,只有那里灯火通明,男男女女说笑着从一间店铺走到了另一间,醉酒的人扶着电线杆吐得昏天暗地。

      经过他身边的人故意撞了他一下,他没站稳踉跄几步,抬头见那人对他竖起中指,嘴里说着:“哟,学霸也会来这个地方。”

      陆凡成眯起眼,看清楚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是陈朝,他身边还有两个跟班,正是在面馆看见的那两个。

      面馆里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抓着校服的手用了力,水从指缝间流出,沿着校服滴落,在脚边的水洼里形成一个个涟漪。他用力一甩,精准地将校服甩到陈朝的脸上,一拳砸过去,陈朝摔得四脚朝天,上前抓着他的衣领,又砸下一拳。

      “啊啊啊……”校服下传出沉闷的惨叫。

      片刻后两个跟班才反应过来,把陆凡成拉开。陆凡成双目赤红,双手被拉住了,就用脚踢。那两个跟班反手拧着陆凡成的胳膊,将他压在地上。

      脸颊擦在碎石上,瞬间划出数道小口子,陆凡成疼得咬牙。

      陈朝扯下校服爬起来,两个跟班揪住陆凡成的头发,让他抬头。陈朝照着陆凡成刚才打的地方挥下一拳,还没解气,又是一拳。不知道总该挨了多少下,陈朝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朝着陆凡成的肚子又来了一脚。

      陆凡成趴在一滩水洼里,泥水溅到嘴里,他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他又被提起来,眼前忽然一片黑,湿润的潮气将他包围,好像是他的校服。喉咙似乎被一条布带扼住,瞬间无法呼吸,四肢剧烈颤抖,双臂被反扣在身后。他张开嘴大口呼吸,沾了水的校服贴着的鼻子和嘴,空气越来越稀薄。

      透过衣服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拉住缠在他脖子上的东西。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嘴里发出阵阵呜咽,眼里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慢慢变成一片白。

      这次要死了吗?

      挣扎无用的话,那就等待死神降临好了。

      “大哥,他不动了,要出人命了。”

      陈朝忽然松了手,“走。”

      身上所有禁锢没了,陆凡成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几口气立刻剧烈地咳起来,还夹带着干呕。校服还盖在他头上,他整个人倒在泥泞里,缩成一团。

      经过的人踹了他一脚,确认他还活着就离开。

      有醉汉以为他也喝醉了,坐到他身边跟他絮絮叨叨,在他身边吐了一地又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动了。陆凡成掀开盖在头上的校服,灯光刺眼,睁不开眼睛,用手揉了揉,碰到了伤口,泥沙瞬间进了眼睛,火辣辣的疼。

      陆凡成费了些劲才从地上爬起来,衣服、脸上、头发全是泥水,走路一瘸一拐。

      他站在自家楼下抬头看,家里没开灯,上楼时差点没站稳滚下来。陆华没在家,不知道是去哪里赌了还是又出去跑长途了。

      陆凡成把校服扔在地上,弯腰捡起李禧的照片。黑白照片,显得李禧的笑带着一丝诡异。陆凡成咬着嘴唇,似乎在笑,嘴里发出一声“呵”。

      陆凡成双手的指甲缝里都是泥水,剐蹭在照片上,不小心相框边上的玻璃碎片划伤,一滴血滴在了李禧的脸上。

      因为身上的伤,陆凡成请了三天假。

      这三天他没出门,陆华也没有回来。他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基本恢复原状。他记得李禧有一个医药箱,里面有碘伏和创可贴。他找了一会儿,发现床头是一个能拉开的柜子,他在里面发现了医药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陆凡成没忍住笑出声,他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紫肿胀,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有够狼狈的。他没给自己上过药,一股脑往伤口上涂,疼得直咬牙。又翻出创可贴,给自己眼角、嘴角和脖颈各贴了一块。

      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撒了碘伏,药箱里被撒得到处都是,他连忙把里面的药都拿出来,用纸巾把黄褐色的药水擦干净。擦到角落的地方,有一块地方被他按下去,另一角翘起来。

      有一个暗格。

      里面放着一本存折,陆凡成翻到最后的存取日期,显示了余额48314元。对于小镇上的普通家庭,这已经很大的数目。存折下面还有一封信,陆凡成看到上面的内容,双目瞬间瞪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看到的内容,陆凡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信上写着——

      他不姓陆,但我不知道他应该姓什么,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原来李禧年轻是在城里的夜总会工作,那个地方进去了,除非到了年纪被辞退,不然出不来。李禧意外怀孕,但她又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只能逃出来,在逃跑的过程中遇到了跑长途的陆华,两人结了婚,李禧把陆凡成生下来,陆华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孩子。

      信封里还有一张李禧年轻时的照片,烫着大波浪,化着很浓的妆,但能看出来她长得确实不错。完全无法将她与黑白照片上那个丰腴又满脸皱纹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陆凡成在知道自己身世那一瞬是震惊的,他很快冷静下来。他把存折和信收进衣服口袋里,存折里的钱应该是李禧在夜总会工作时存的。把药箱放回原处,从房间走出来。

      李禧的照片上沾上的那滴血,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笑着,注视着他。

      三天后,陆凡成脸上的伤好了很多,只留下几道擦伤,出门前他给李禧上了一炷香。来到学校,他桌子里的试卷和课本如预料中的一样被撕碎,凳子上沾满了泥,他转身出了教室。

      教学楼后面有一个平房改装成的阶梯教室,平时无人问津,他寻了一张能坐的凳子,把书包扔在桌上,拿出试卷。

      等到放学铃声响了,我混在学生里,走出校门。他看见校门外的人脚下一顿,对方先看到了他,已经朝他走来。

      ……

      等会儿要拍的就是这段戏。

      程竟指导着两位主演走位,陶秋珩手里拿着剧本,沿着动线和秦南陆演练了一遍。程竟点头,让灯光摄像准备。

      剧里陆凡成的伤还未痊愈,陶秋珩化了受伤妆,嘴唇上了层粉底,显得毫无血色,脖颈上霍黎留下的印记还在,贴创可贴挡住了。

      陶秋珩抬头,看不到太阳,但气温没有因此降下来。化妆师又给他补了次妆,他低头,视线和霍黎撞了个正着。两个人距离很远,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都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

      霍黎低头,投完最后一口烟,转身把烟头扔进车里的烟灰缸。旁边有个拾荒的人,似乎看了他有一会儿,霍黎从车里找出瓶喝了一半矿泉水扔过去。那个人蓬头垢面,头发遮住了脸,捡水瓶一瘸一拐地跑了。

      他给曲池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两分钟后,曲池秋带他进了片场。

      是曲池秋请他来的,不是他自己要来的,程竟总不能拂了曲池秋的面子。虽说霍黎是资方,但在大导演面前不管用,大把想注资进来的人,况且程竟跟别的合作方不一样,霍黎把他当长辈,更是朋友。

      剧组的工作人员跟霍黎打招呼,程竟只瞥了他一眼,拿起扩音器,“Action.”

      施年准备走到陆凡成面前,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绕开施年往前走。施年追上去,“陆凡成。”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凡成反而走得更快。陈朝几人正好从旁边的商店出来,嘴里叼着烟,他抬了抬下巴,两个根本得令立刻冲上去拦住陆凡成的去路。

      陶秋珩的声音很哑,听上去还有些抖:“你们想干什么?”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这里陆凡成不应该把害怕的情绪外露。他不能让面前的两个人知道陆凡成在害怕,因为施年就在身后,他不想把自己的软弱暴露于人前,但又要让观众知道他内心是慌乱的。

      只是程竟没有喊停,他只能继续演下去。

      陶秋珩垂眸,抬眼瞬间表情变化,睫毛微颤,下巴往里收,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又问了一遍:“你们想干什么?”

      他虚张声势,喊得很大声。

      把霍黎的注意力从剧本拉到他身上,他手里的剧本是陶秋珩的,坐的椅子也是陶秋珩的。剧本上做了很多笔记,包括刚才那一幕,陶秋珩把陆凡成的情绪写得很详细。

      陶秋珩背对着他,霍黎看不见他的表情。

      少年做出防备的姿势,肩胛骨微微往里勾,双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头发很短,衣领之下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痕。

      霍黎有一瞬的恍惚,手上的剧本滑落到地上。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甩掉面前的画面,脑海里冒出无数个韩洋的背影,穿羽绒服的,穿病号服的,穿睡衣的,最后都变成穿校服的。

      再睁开眼,眼前这个背影和脑海中里的毫无相似之处。

      他怀疑是昨晚的梦影响了自己,他梦到跟乐队的演出结束,走下舞台总能第一时间看到韩洋,看到韩洋对他笑,为他鼓掌。

      昨天从舞台下来,有人为他鼓掌,戴着口罩但能从那双弯弯的眼睛中知道那个人在笑。

      但那个人不是韩洋。

      这时,程竟喊了“cut”。

      霍黎发现陶秋珩往他这边看,两人对视上,陶秋珩立刻低头喝水。他想起来,自己正坐在别人的座位上。剧组的人都在忙,没空招待他,他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椅子上的剧本封面有陶秋珩的签名——非常规整地小楷。

      演陈朝的演员,不小心弄掉了陶秋珩脖颈上的创可贴。这个失误属于正常范畴,可以不用叫停,但没有创可贴的遮挡,陶秋珩脖颈上的痕迹清晰又暧昧,根本不像擦伤弄的。

      坐在旁边的霍黎,又遭了程竟一个白眼。

      霍黎失笑,连着两个晚上宿醉,把脑子里喝得全是酒了,才会把穿校服的人认成韩洋。

      也许他真该像陶秋珩提议的那样,以后还是少喝酒吧。

      霍黎站起来,把剧本放回原位,往片场外走。曲池秋连忙问:“霍总,今晚杀青宴?”

      “临时有事,替我给袁老师转达一声,祝贺她杀青。”

      霍黎很久没有把车开得这么猛,往墓园的这条公路上,他连超了三两车,压着限速跑,到达墓园门口,他一个急刹车。

      后背撞在皮质座椅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缓了很久才将呼吸平复。

      韩洋的墓碑在山腰的高处,面朝北方。被云层遮了一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它的光,墓碑上的照片熠熠生辉。

      霍黎的指腹触摸着照片上韩洋的脸颊,极尽温柔与克制。他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墓碑上,与照片上的人近在咫尺,却只能遥遥相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N.29 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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