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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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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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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青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段欲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的背影。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甩上,那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隔绝了两个世界,也隔绝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时青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那里还残留着段欲方才站立时的温度。
段欲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沉重地喘息。
那句“我真的……只是在逼你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让他无处可逃。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意。操。他低低骂了一声。到底说不清是恨时青,还是恨那个在回忆里沉沦、甚至给予回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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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段欲把自己关在那间堪比休息室的助理办公室,用沉默和冷漠筑起高墙。他不再主动与时青说话,时青交代的工作,他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干脆置之不理。时青似乎也并不在意,照常处理公务,偶尔透过那扇联通的门看他一眼,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直到酒会前一天下午。
林助理送来一个精致的礼服盒,里面是一套熨帖的黑色西装。
“时总为您准备的,明晚七点,请您准时准备好。”林助理传达着指令,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
段欲盯着那套西装,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穿上它,站在时青身边,像个被精心包装的提线木偶,出入那种虚伪透顶的名利场。他想把盒子直接扔进垃圾桶,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冰凉的盒盖。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时青那句"你输不起?",以及……四年前那个夜晚之后,时青看着他时,那双复杂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或许可以称之为"痛楚"的东西。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终一脚将礼服盒踢到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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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段欲顶着一脸“生人勿近”的脸,还是穿上了那套定制西装,出现在别墅门口。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挺拔劲瘦的身形,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时青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后车窗落下,他的目光在段欲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道:“上车。”
段欲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刻意与时青保持着最远的距离,整个人几乎贴在车窗上。
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段欲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他心里盘算着到了地方怎么找机会开溜。
“今晚跟着我,少说话。”时青的声音打破沉寂,听不出喜怒。
段欲嗤笑一声,偏过头全当没听见。
酒会地点设在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醇厚雪茄和虚伪寒暄混合的味道。
当时青带着段欲出现在门口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安静了一瞬。无数道或好奇、或打量、或带着审视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段欲身上,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响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段欲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不适,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那些探究的视线里。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时青不动声色地用手在背后轻轻抵了一下,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时总,这位是?”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凑过来,目光在段欲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时青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弟弟,段欲。”
“段”这个姓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众人看向段欲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探究中掺杂了几分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段欲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任由打量。
不断有人上前与时青攀谈。时青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谈笑风生。他并没有刻意介绍段欲,但也没有阻止别人投来的目光。段欲僵硬地跟在时青身侧。
他听着人们的低声议论。
“这就是段家那个小儿子?听说一直在外面胡混……”
“时总也是不容易,还得替段家管着这么个……”
段欲淡淡扫过议论的人,没投去过多眼神。那相似的声音对他来说早已模糊而遥远。
时青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与人谈笑风生。他也会适时地给段欲递过来一杯香槟,或是用一个极淡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中途,时青被几个重要客户缠住讨论合作时。段欲终于找到机会,一把甩开时青虚揽在他背后的手。几乎是逃离般朝露台方向走去。
露台夜风凛冽,吹散了些许宴会厅里的浊气,也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段欲撑着冰冷的栏杆,大口呼吸着带着寒意的空气。
段欲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繁华,再回想起的过往,他们之间似乎有许多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时青走了过来,与他并肩靠在栏杆上,递给他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喝吗?”时青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
段欲瞥了一眼那杯酒,澄澈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他没有立刻去接,想了会什么,伸手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滑入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晕眩和虚假的暖意。
他又接连喝了几口,头脑渐渐变得有些昏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原本清晰的界限开始模糊,那些尖锐的抗拒和固执的防备,似乎在酒精的浸泡下,变得柔软、松动。世界仿佛慢了下来,喧嚣远去,只剩下身边这个人清晰的存在。
他靠在栏杆上,侧头看向时青。夜风吹动着时青额前的碎发,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在远处城市霓虹闪烁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深邃难懂,像是藏着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海。段欲思绪混乱,酒精麻痹了神经,也软化了尖刺。他忽然想,就这样算了。时青的执着,时青的管束,时青那扭曲却又真实存在的……爱,像是他挣脱不开的网,也是他潜意识里渴望的归属。
他身体晃了晃,向时青的方向倾斜。时青立刻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掌心温热透过衣料传来,稳定而有力。
“醉了?”
段欲没有回答,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半倚在时青身侧。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酒精让他可以暂时卸下心防,可以不去思考那些对与错、应该与不应该。他可以假装这一切的靠近,只是醉酒后的本能,是可以被原谅的短暂沉沦。
他甚至无意识地,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时青的肩膀,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困倦的孩童。这个细微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却又在酒精的麻痹下,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感。
时青低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段欲脸上带着红晕,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那副难得乖顺甚至透出依赖的模样,让他眸光深暗如夜,翻涌着克制的情感。他没有推开,任由段欲的重量完全靠向自己。
当时青的手轻轻抚上段欲的后颈,指尖带着试探意味摩挲着他发烫的皮肤时,段欲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微僵,那是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警惕和退缩。
时青低笑。
他静静地看着段欲,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无奈:“小欲,你的酒量我会不清楚吗。”
段欲身体一僵,呼吸停滞了一瞬。
时青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当年那么多酒也没见你这样。"
"你总是想借酒意来掩盖自己真正的内心,"时青的目光似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小欲,你总有一天要直面自己的心。”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也是这样。"时青的声音很轻,"半推半就,借着酒意放纵自己。"
段欲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想否认,但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吹散了段欲身上那点虚假的暖意,也吹醒了他短暂的迷梦。
时青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声道:“我会等你。”
等你接受自己真正的内心。
等你接受我。
段欲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酒精带来的那点虚幻勇气和短暂的麻痹,在时青冷静而残忍的注视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和深入骨髓的酸涩。
时青转身向宴会厅走去,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风凉,醒酒就进来吧。”
段欲独自站在空旷的露台上,看着时青离去的背影融入那片光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时青要的,是他清醒的、完整的、敢于直面真实自我的沉沦,而不是酒精麻痹下的短暂依偎。
他不敢面对四年前那个夜晚真实的自己,不敢承认那份扭曲的依赖和渴望,更不敢承担承认这一切的后果。他害怕一旦承认,就再也回不了头,害怕那份沉重的情感会将他彻底吞噬。
酒精散去,留下的只有冰冷刺骨的现实和不敢面对的自己。
他终究,还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