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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抚慰 ...

  •   「叮铃铃——」骤起。

      纪朗清一把抓起手机,怒火在胸膛翻腾,正要发作。

      电话那头一声“朗清呀”,纪朗清头皮一紧,浑身一凉,睡意全消,下意识地坐直。

      尽管此刻他无论是站着还是躺着,在大洋彼岸的母亲是看不到的,但日积月累的驯服早已纂刻进他的筋脉里,如无形的提线,牵动他每一寸肌肉。

      纪朗清恭敬地喊了声“母亲”。

      “这么晚还吵醒你,真不好意思。”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像一口古井,听不出任何情绪,更听不出分毫歉意。

      纪朗清不指望他母亲会有扰人清梦的觉悟,事实上,他希望她不要有。两人就这样默契地,自觉地保持着这微妙的距离,和谐地,客气地,恰到好处地相处。

      他回了句“没事”后,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良久后他听到母亲夸了一句“好孩子”。

      “你妹妹最近不打电话回家,你有空时说说她。怎么能不多打电话联系妈妈?”

      纪朗清还没从那句“好孩子”中抽离出来,他觉得太好笑了,但又不能现在笑,更不能笑出声,下一秒思绪就被他母亲因没等到他立即回复,她阴恻恻的一句“你有在听吗”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纪朗清战战兢兢道:“我在听的,母亲。”他又说了一些安抚她情绪的话后,才讲:“我明早打电话给朗玉,让他打电话给您。”

      话落,他听到一声冷哼。

      “我现在就打给他。”纪朗清毕恭毕敬道,但同时,修长的食指烦躁地揉搓又痛又胀的太阳穴。

      电话两端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就在这阵沉默快要把纪朗清搞窒息之时,他终于听到他母亲“嗯”了声,紧接着就是嘟嘟声。

      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纪朗清深深吐出一口气,想要重新躺回去,发现睡意全无,又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现在国内是早上9点,他重新拿起手机,给纪朗玉拨去电话。

      纪朗清从记事起就知道,她不喜欢他喊她“妈妈”,但她不会明令指正,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纠正。

      “是母亲。”她这样纠正他时,嘴角弯着,眉眼也弯着,但她放在纪朗清肩上的手,只有他才知道,那十指,又长又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无声在告诉他,再叫不好,下次就不会对你好脸色了。

      "母亲"和"妈妈"在字典里明明是同个意思,可落在他们之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所显现出来的行为表现,情绪表达差别可大了。

      他印象里的母亲,没对他笑过,更遑论拥抱了。她对他,永远是居高临下诶俯视他,看着他。

      “朗清,不该这样”、“朗清,你这样会让母亲伤心”、“朗清,别人家能做到的,你要做得更好”……

      即使后面他长得比他母亲高出很多,但每当她沉默时,纪朗清就恍惚觉得有那双无形的手又出现了,按在他肩上,把被他藏起来的被俯视感,从他骨头缝里抽出来,再次迫使他仰望她,听从她。

      但纪朗玉不同。

      纪朗玉可以喊她“妈妈”,而她每次听到都是发自内心地笑;纪朗玉不想上学,她会带他散心,去旅游,去游乐园;纪朗玉被人欺负,她会明着带他去找回公道,暗地里使用手段给他出气;她会亲手给纪朗玉做糕点,做漂亮的衣服。

      任何纪朗玉想要的东西,花若梦能做到的,她都会给他。

      ——只要他认真当好她的女儿。

      纪朗玉抬眸看了眼马路对面的芒果树,这时一只苍蝇飞过来,停在面前玻璃上,他抄起手边那本厚厚的动物病理学“啪”的一下摔上去。

      电话那头的纪朗清听到声响,问他发生怎么了。纪朗玉回道:“没什么,我中午休息时给她打电话。你去休息吧。”话音刚落,他就揿断电话。

      纪朗玉翻过书,封面上粘着苍蝇的尸体,而洁净的透明玻璃上则徒留着一滩不明液体,他头也没转地讲:“肥非,你的书被我拿去打死了一只苍蝇……”

      话刚一说完,实习宠物医生的声音从猫舍那边传过来,他欸了声,接着说:“擦掉就行。”

      纪朗玉从前台柜台上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封面,重复着顺时针的动作。

      突然耳边传来陈听非的声音,“朗玉哥,你讲实话,你拿我书拍死了多少只苍蝇?”他看纪朗玉手上动作都快抡出火花了。

      “哦,”纪朗玉猛地一颤,捏着湿巾的手僵在半空中,下一秒仓惶将书还给他,“抱歉。”

      陈听非皱着眉头接过,眼睛没从纪朗玉的脸上挪开,看到他额头上一层汗,问纪朗玉怎么了。

      “我没事。”纪朗玉笑着摇头,一抬头,发现陈听非还是愣着,伸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肩,说了句“我去工作了”,便侧身越过陈听非。

      直到一声忐忑焦急的“医生看看我家猫”从身后传来,陈听非的后背肌肉瞬间收紧,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他借着推眼镜的动作轻轻咳了声,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标准的弧度,迎上客人,“这位家长,我们宝贝哪里不舒服?”

      一到中午休息时间,纪朗玉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花若梦打电话,聊到了他上班时间点已经到了,花若梦才不情不愿地结束通话。

      纪朗玉仰头,让经过枝干树叶罅隙的阳光投在脸上。

      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持续了这个动作几次后,又捏着喉结猛咳了几声,跟音乐生练嗓子那般,他“啊”了几声,觉得自己嗓音恢复到正常,才抬脚走回医院。

      *

      小黑伸出前爪,正要拍向站在前头的白狐背上时骤地缩回,一兜转方向,爪子重重地落在旁边的白猫身上。

      猝然间,“喵呜——!”一声尖利嘶叫炸响,小黑还没来得及竖起毛发,脑门已经被白猫扫了一爪子。

      它呜呜叫,踉跄退后,一只前爪下意识捂住脸,无辜的眼神从指缝里投过去,但下一秒,它的眼神骤地变了,眼睛里蓄满惊恐,曈孔豁然扩大,全身抖成筛子般。

      而它对面的三只猫,背上的毛也忽然炸起来,缩着脑袋贴在地上,爪子死死抠住地板,连耳尖的毛都不敢动一下。

      阴影里,墙上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阴影。尖嘴尖腮,竖立的双耳如刀锋般泛着森森寒光,龇开的獠牙像弯钩, 从喉咙里发出嘶嘶声恍似刀片在摩擦,仿佛下一秒幻化出实体,破开它们的脖颈。

      夏遇森觉得家里这三猫一狗又蠢又贪吃,看不出纪朗玉从回来后情绪就很低落吗?不哄他开心就算了,还排队似的一只叫完,另一只就接上,唯恐自己会饿死。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他大吼。

      声音刚落地,面前本来挪着身体要离开的三只猫霎时间炸起。它们双脚蹬墙,吃得多,睡得多,一身膘都养的肥美,于是笨重的身体在落地发出了巨大的“砰砰砰”声。

      小黑看到白狐收起獠牙,那口气还没喘个完全,就听到白狐大吼一声,紧接着面前三只猫跳起朝它冲过来,于是乎那口气几乎一下子就卡在喉咙里,让它霎时倒地不起,四脚朝天,大气不出,小气不进。

      外头的动静引起了纪朗玉的注意,他耷拉着眼拉开门,入目就看到小黑狗在地板上抽搐,而它旁边站着一只狐狸,三只猫,无动于衷之外还一脸看戏。

      火气瞬间冲上头顶,他快步冲去茶几抽屉拿了工具,又猛地冲回来,推开狐狸和猫。

      一只手搭在小黑后背上给它顺气,另一只手拿起助它呼吸的治哮喘工具,毫不迟疑地怼上小黑的口鼻,轻声细语道:“小黑,放轻松,放轻松。”

      纪朗玉一直观察小黑的眼神,等它眼睛慢慢变得明朗,身体也慢慢不再抽搐,他才松了口气往后躺在地板上,手搭着额头,挡住刺眼的灯光。劫后余生的小黑狗将脑袋搭在他的小腿上,汲取他身上让它安稳的气息,轻轻喘着气。

      他侧过头,看到旁边试探的猫和一只难得安静的白狐,他招呼它们过来,下一秒,三只猫动了,各自寻了自己喜欢的位置躺在他身上或者旁边,肚皮都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纪朗玉听着声音,拧了一天的眉眼舒展开,绷紧的肌肉也慢慢放松。这时,胸口突然传来动静,他垂眸,看到白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正伸着前爪要推开睡在他胸口上的小奶牛猫。

      夏遇森:臭猫,不知道压着人胸口会让人做噩梦吗?

      小奶牛睁眼,“喵——”,转头,闭眼。

      三牛还小,睡在他胸口上,纪朗玉觉得压力不大,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但现在,狐狸柔软的肉垫隔着层布料蹭过他胸口,腰侧,温热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他的皮肤,起先是可以忽略的火星沫子顷刻间变成了迅猛的篝火,烧得他脖颈瞬间爆红,浑身肌肉绷紧。

      纪朗玉呼吸一滞,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下。忽然,他猛地躬身,一把抓住还在推小奶牛猫的狐狸爪子,笑音里杂糅着难以察觉的喘息。

      夏遇森被他突然按住脚,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看纪朗玉眼角沁出了眼泪。

      什么事有这么开心吗?夏遇森分神地想。

      “你别碰我。”纪朗玉控制住痒意,喝止住试图伸出另一只前爪的白狐,可他出口的声音却有点哑,尾音带着微微颤意。

      夏遇森怔住,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朗玉,当然,纪朗玉不可能看得到他的表情。

      我帮你,给你出气,你怎么还凶我!夏遇森失落地垂下脑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声音。

      纪朗玉看着似乎情绪越来越明显的白狐,心生不忍地伸手抓住它的前爪,手上使劲,将白狐拖过来,同时他的头移动,轻轻地枕着白狐的肚子,不敢把全部重量都放在白狐身上。

      就这么持续不到一分钟,他感觉到白狐动了,又在还没反应过来时,白狐柔软的身体变成长长的一条,尾巴在他左肩那头,头在他右肩这头。

      纪朗玉几乎是瞬间地昂起脖子,失笑,“这样会压到你的。”

      夏遇森刚想说不会,压一会不致命。下一秒他的身体又被纪朗玉拉动了,一阵窸窣之后,夏遇森圈成蚊香般,脸正对着纪朗玉的脖颈,一呼一吸间都是纪朗玉身上的味道。

      ——是雪松木。

      他的瞳孔微微扩张,视线黏着纪朗玉白皙皮肤下跳动的青色血管。

      那层薄薄的皮肤下,他看见了血液沿着颈动脉流动。没几秒,夏遇森觉得自己牙口泛酸,心脏更是扑腾得要跳出来。

      他忽然很迫切地想告诉纪朗玉听:别在野兽面前露出脖子。

      须臾后,夏遇森深深吸了口气,歪过头,后脖颈的皮毛贴着纪朗玉温凉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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