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回忆 ...
-
蒋锋声犯了魇,谵妄。
症状为在人群里总看见一个人的脸。
他请了一天假,挺让人稀罕,同事从女孩嘴里得到添油加醋的一些话。信的不多,不信的拿她当个话料。
蒋锋声扶起来书柜,每本书理得服服帖帖的放在原位,除了施青小腿上的淤青,一切都没有变。施青没跟蒋锋声说话,只是抱住腿望着窗帘,眼神清明又昏沉。
“维生素吃了吗?”
“钙片吃了吗?”
“还有鱼油,药吃了吗?”
蒋锋声拉开抽屉,拿起瓶瓶罐罐,没用水,顺嘴咽嗓就将一把保健药物吞了下去。
施青接过蒋锋声掌心里送来的药片和胶囊,喝了口温牛奶,维生素C的酸味并不刺激,牛乳的腥味冲过口腔,让一切味道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蒋锋声背对着他,台灯不怎么亮,用了两三年了,该换掉了。
施青把手里的药粉洒进去,喊。
“蒋锋声,我不想喝了。”
蒋锋声转过头,面孔糊在一片阴暗里,看不大清他的眼睛。
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冲淡嘴里的苦涩味道。
他关上灯,忽然两个人可以面对面了,蒋锋声夜视能力很好,眨几下眼就能大致看清施青的位置。走过去,站在床边,将施青抱在怀里和他接吻,又深又重的湿温,粗厚的舌头堵住高热的口腔。
完全不给施青任何机会,插得施青呼吸急促,鼻子都变了形。
他其实最开始不太喜欢和蒋锋声接吻,那时候的蒋锋声还青涩,会装。不敢把舌头伸进来,只温柔的亲吻他的脸颊和颈脖,不知道他是多么渴望。
蒋锋声唇色深,施青在班级上偷偷摸摸听女生说这样的男人的欲望很重,他鼻子又挺,手指粗大。
施青突然明了,确实如此。
他知道后总偷偷摸摸去瞟蒋锋声的嘴唇,菱形唇,唇峰很锐利,下唇不薄,挺饱满。
如果蒋峰声唇薄他可能没有那么喜欢蒋峰声,老家人都喜欢那样讲,嘴唇薄的人薄情,他不想蒋峰声是这样的人。但又觉得很好笑,他总这样瞟,让蒋峰声知道了,逼问出真相。
蒋峰声抱住施青藏在宿舍楼边偏僻的绿化林里,桂树和香樟树混着长,桂树后栽,矮缩在高大的香樟下。都没到结果生花的季节,香樟不掉黑色的腻人小果,馥郁的金黄色桂花还要在等一个月。夜晚的凉风顺着坚硬的碧绿叶子莎莎的刮,那条道很偏僻,没人走。
男孩的体温炽热,精壮的小臂锁住对方的腰身,带着点淡淡的体味。
不是臭,他和施青天天混一起洗澡,连沐浴液都买的一个牌子,就是男孩儿身上的那个味道。蒋峰声的嘴凑在施青耳廓边,双眼从昏暗的树荫下不时看向外面那条道,盯着人,又盯着施青。
“那我就是天生下来嘴巴薄怎么办,青青,我怎么办?我做丰唇手术,你还觉得我是薄情还是深情?”
施青不想和小心眼的蒋峰声这样反复质问,觉得很没意思,去推蒋峰声的手臂,扭头去看他,脸上有火在烧。
细白的手指力道娇弱,蒋峰声都觉得施青是故意这样弄他,弄得他心里火烧火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臂收紧,压住施青敏感的腰,男孩的啊的叫了一声。
下巴被抓住了,脖颈往后扭,蒋峰声的头向前伸。两片薄薄的唇敞开,舌头插进去搅,咽下施青发甜的口水。他没再像之前那样只温柔的亲吻施青的面颊和脖子,将他的嘴啃得通红,逼施青吃他的舌头,咽下他的唾液。
等快要打晚读铃,蒋峰声才拽住施青手腕出来。
往小林子躲两阵,夏天就多蚊子,尤其是树密的荫下。
施青身上起来好几个大疙瘩,蒋峰声给施青挠蚊子包,施青对自己挺狠,手指甲抓过去全是冒血的红痕。
蒋峰声心疼他,不让施青自己挠,他伸手掐了个不深的十字,用指腹在那块发热肿胀的疙瘩块上按,不舍得抓一点,摸索过去,挠得施青直躲,他觉得痒,又觉得蚊子包不痒了。
施青现在觉得腿上的淤青很痒,想让蒋峰声给他挠,将小腿抬上去,夹在蒋峰声精壮的腰身。
一夜又颠倒过去,施青发甜的口水冲淡苦涩的口腔,又或许他们两个是一个味道。
蒋峰声开始抽烟。
没有躲着施青。
……
“蒋律,昨天怎么了?怎么没来,你可是我们律所雷打不动的中流砥柱。”
“蒋律,我看你脸色还没好,是感冒了吗?”
律所合伙人推门进来,敲了敲蒋峰声的桌,虽严肃但面带关切。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屡屡出错,这样,我给你批一周假好好放松一下,去处理自己的那些事儿,也换个心情调整状态。”
“不用了,柳律,我能坚持。难关要靠自己熬过去,这还是您告诉我的。”
蒋峰声扬起微笑,柳律师看着他强撑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但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玻璃门闭合,蒋峰声抬手撑住额头,大拇指反复的按在抽跳的太阳穴。他没有放松自己,反而加紧了工作,直到最后一个人走掉,窗外是深沉的黑夜。
蒋峰声疲惫的闭上眼,后仰靠在椅背上,玻璃门敲起清脆的敲门声。
他没睁开眼,手指搭在桌面的文件上,门声开合。蒋峰声掀开眼,施青站在办公室中央,好奇的左顾右盼,穿了身他的衣服,黑色的薄夹克外套在深秋夜晚里显得很单薄。
蒋锋声瞳孔猛缩,猛地站起来,椅腿擦在地上磨出尖锐的刺耳声。
“你怎么来了?!”
蒋锋声紧张的绕上前,紧紧的掐住施青的肩头,左右看着只留了几盏灯的空间,同事们的位置安静的放置着归纳好的文件夹。他的太阳穴开始抽搐,嘴里泛起药片的苦味,蒋锋声的呼吸粗紧起来。
近乎是控制不住的想到一路上的监控,他办公室里的摄像头,路人的视线。
突然安静的车窗外传来一阵阵喧嚣,忽然让蒋锋声想他去一家客户里,还没见到客户,警车呜噜噜的从马路尽头开进来。人群嘈杂一片,男人从四楼一跃而下,蒋锋声从拥挤的人堆缝隙里看清那张宛如碎西瓜的头颅。
他认识,是他的客户,是个偷窃犯,他母亲请他来刑事辩护。
血液从额头蜿蜒而去,像几条虬结的小蛇,干净利落的将熟悉而又陌生的五官拆分开,直至五马分尸。躯干带着一条血淋淋的大腿。警笛的声音灌进耳朵,蒋锋声看见窗外闪烁的蓝红光管,他直知道。
一切都完了。
坚不可摧的窗户实际上脆弱,就像钢化玻璃,随意一颗石子砸在边角上,应声而碎。
四分五裂的陌生五官划成碎裂影子和施青两个密密麻麻的重叠,像死人和活人站在了一起,施青冰冷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心脏咚咚狂跳。世界崩塌,归于虚无。
蒋锋声猛地惊醒,头从桌子上掀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鬓角边滑过冷汗。
手指发麻,心律失调,拳头大小的肌肉块要撞出来一样。
蒋锋声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按住胸膛,过了良久,心脏恢复平静。蒋锋声抬手捂住脸,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风突然从窗缝里挤进来,刮出一张洁白的纸条。
【早点回家。蒋锋声。】
蒋锋声装作没有看见,提起外套径直离开。
……
翌日。
蒋锋声和所有相遇的熟人打了声招呼,看上去变好了,但眼底的青黑越发沉重起来。
柳律师站在办公室凝望一阵,等到个时机,向茶水间走去。
蒋锋声在茶水间水池洗手,柳律师很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要休息就休息,我不是那类压榨人的老板。”
蒋锋声没有说话,直直的盯向大理石洗手台洗手液边缘,柳律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洗手液,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柳律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蒋锋声提起嘴角,湿漉漉的手掌按过去那块,将纸条粘走。
柳律师看着蒋锋声离去的背影,宽阔的肩背没变,但好像消瘦了一点,肩线虚浮。
她皱起眉,抬步将一张名片递过去。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心理咨询室,事情不要憋在心里,周末去看看。”
蒋锋声没推脱,接下名片,微笑道。
“谢谢柳律关心,我会试着去看看。”
柳律看着蒋锋声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扶起额面摇头。没有看见蒋锋声一晃而过的手,金属垃圾桶里有烟蒂,名片安静的躺在里面和杂七杂八的垃圾送往垃圾场。
而那张纸条蜷缩在蒋锋声汗渍的手心,文字边缘微微扩散,像不安分的触角要探出本已经规定好的界线。
蒋锋声面无表情的吞下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