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九幽噬魂 ...


  •   >锁链末端的三枚青铜铃铎,在青峰山巅的夜风中轻轻碰撞。
      >每一次清响,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李汐沅的神魂深处。
      >月光如水,映照着他袖口垂下的玄铁锁链,那寒光肃杀如蛰伏的凶蛟。
      >更映亮了他心口处那道无法愈合的疤——狰狞扭曲,宛如一条盘踞的蜈蚣。
      >那是十万年前,洪荒神庭那场血色婚礼的遗留,更是上一世轮回中,被最信任的弟子聂枫一剑穿心的烙印。
      >山风骤起,掀起他宽大的玄墨袍袖。
      >疤痕暴露在清冷的月辉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隐痛。
      >不是皮肉之苦,是神魂深处,被命运反复嘲弄、被至亲反复背叛的、永不结痂的绝望。

      ---

      三年。

      对寿元漫长的神族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李汐沅来说,这三年,是浸泡在九幽寒泉里的每一息,是架在业火上反复炙烤的每一刻。自万神殿崩塌、神谕之眼彻底石化、林铃被九幽魔气吞噬、聂枫等人以命魂为祭强行将他拖出时空乱流……那场惨烈的终局之战,已过去一千多个日夜。

      青峰山巅,孤绝于云海之上。万仞绝壁之下,是翻滚不息的混沌云雾,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此地,是太虚宗禁地中的禁地,亦是李汐沅为自己选择的囚笼。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本该是清修悟道的绝佳之境,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寂与沉重。缭绕的云雾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他周身三丈之外凝滞不动,如同凝固的灰色幕布。唯有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不知疲倦地呼啸而过,吹动他早已失去光泽、夹杂着缕缕刺目银白的墨发。

      玄铁锁链从他宽大的玄墨袖袍中垂下,末端系着三枚布满暗红锈迹的青铜铃铎。铃铎无舌,却在山风的撕扯下,发出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呜咽。那不是风铃的清脆,是亡魂的悲鸣,是命魂被强行撕裂时残留的泣音。

      这锁链,名唤“缚魂”。链身缠绕的,是聂枫、楚暮雪、白无常三人的一缕本命魂丝。上一世轮回的尽头,时空乱流即将吞噬一切,是他们燃烧最后的神魂本源,强行将这缕魂丝烙印在李汐沅的神源核心,才将他从彻底湮灭的边缘拉回。

      代价,是他们的形神俱灭。

      锁链冰冷沉重,缠绕在他手腕上,如同三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每一次铃铎呜咽,都像是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魂上,再狠狠剜下一刀。那声音穿透皮肉骨髓,直抵神源深处,将三张年轻鲜活、最终却定格在无尽痛苦与绝望中的面孔,一遍遍烙印在他眼前。

      聂枫最后扑向魔神自爆时决绝的眼神;楚暮雪将染血的野蔷薇簪子塞进他掌心时,指尖的冰凉和唇边破碎的微笑;白无常以身为盾挡在他前方,罗盘彻底崩碎时,那声嘶力竭的“师尊快走!”……

      悔恨如同最阴毒的藤蔓,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师尊。”

      一个低沉、压抑着某种剧烈情绪的声音,打破了山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汐沅没有回头。山风卷起他染霜的鬓发,露出线条愈发冷硬如削的侧脸。三载煎熬,在他眉宇间刻下深重的沟壑,那双曾睥睨万界的赤金眼眸,此刻沉如寒潭古井,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寂。唯有在目光扫过心口那道狰狞疤痕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熔岩般的暴戾。

      聂枫单膝跪在冰冷的山石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他手中紧握的那柄剑。剑名“秋水”,三尺青锋在月下流淌着幽冷的寒光,剑身细长,刃口薄如蝉翼,仿佛能轻易切开虚空。他低着头,火红的短发如同燃烧的余烬,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只是那低垂的眼睑下,一丝极其细微、却带着不祥暗紫的魔纹,正悄然爬上他左侧太阳穴,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在他身后半步,楚暮雪垂手而立。少女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流云裙,面容清丽依旧,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悒,比山巅的雾气更重。她双手捧着一个温润的羊脂白玉瓶,瓶身不过三寸高,却通体流光,瓶壁内似有星云缓缓流转。瓶口氤氲着一层薄薄的七彩霞气,散发出令人神魂舒泰的纯粹生机——那是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才炼成的九转还魂丹,仅此一粒。

      更靠后些,是沉默如影的白无常。他一身玄色劲装几乎融于夜色,腰间悬着一面古朴的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的暗金色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流转着,偶尔迸溅出一点微弱的星芒,映亮他沉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的眼眸。他的气息最为内敛,也最为飘忽,如同山巅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风。

      三人静静立于李汐沅身后,如同三尊沉默的石像。空气凝滞,只有缚魂锁链末端铃铎那低沉呜咽,以及山风掠过绝壁的尖啸,交织成一首无言的哀歌。

      “试炼已毕。”聂枫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断魂崖’、‘焚心海’、‘寂灭林’…九死一生之地,我等皆已闯过。”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李汐沅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弟子,幸不辱命。”

      李汐沅终于缓缓转过身。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罪孽。随着他的转身,玄墨袍袖拂过冰冷的地面,缚魂锁链轻轻摆动,三枚青铜铃铎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落在三人耳中,却如同炸雷!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神源最深处的恐怖威压,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巅!那不是纯粹的神力威压,其中混杂着九幽的森寒、混沌的暴戾,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了千万年的、足以焚尽天地的绝望与疯狂!

      “呃!”楚暮雪首当其冲,闷哼一声,娇躯剧颤,手中捧着的羊脂白玉瓶竟脱手滑落!

      “哐当!”

      玉瓶摔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瓶口氤氲的七彩霞气瞬间溃散,一粒龙眼大小、通体流转着九彩宝光、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丹药滚落出来,在冰冷的月光下滚动了几下,沾满了尘土。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

      以李汐沅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那原本被月华映照得清亮透彻的空间,骤然变得一片死寂!不是声音的消失,是“存在”本身的枯竭!空气中游离的、山石草木蕴含的、乃至头顶月华洒落的丝丝缕缕灵气,正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被强行抽离、吞噬!仿佛他脚下张开了一个无形的、通往虚无的深渊巨口!

      三丈之外,云雾依旧翻腾;三丈之内,却是一片绝对的灵力荒漠!甚至连光线都变得黯淡扭曲!

      “师尊…您的气息…”楚暮雪脸色煞白如纸,惊恐地捂住了嘴,踉跄着后退几步,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李汐沅的身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她感觉自己的神源都在那恐怖的吞噬力下隐隐动摇,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抽干!

      李汐沅的目光,平静得近乎死寂,缓缓扫过面前三人。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三件即将派上用场的器物,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当视线落在聂枫眉心那道愈发清晰的暗紫魔纹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赤金的瞳孔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混杂着痛楚与了然的光芒一闪而逝。

      “很好。”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上抬了抬。

      一个简单的动作。

      轰——!!!

      缚魂锁链末端的三枚青铜铃铎,骤然爆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不再是低沉的呜咽,而是亿万怨魂在油锅中煎熬、被撕裂时发出的、足以震碎神魂的九幽魔音!音波凝成实质的黑色波纹,如同潮水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噗!”聂枫如遭重锤轰击,浑身剧震,一口鲜血直接喷出!手中紧握的秋水剑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铮”地自行弹出剑鞘三寸!修长锋利的剑身剧烈震颤,幽冷的寒光瞬间暴涨,吞吐不定,仿佛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剑锋所指,竟隐隐对准了李汐沅!他眉心的暗紫魔纹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扭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邪异气息。

      楚暮雪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在她光洁的额间,一点妖异鲜红的彼岸花印记骤然浮现!印记红得滴血,边缘燃烧着虚幻的黑色火焰,散发出浓烈的死亡与不祥气息!以她为中心,山巅顽强生长的几株灵草瞬间枯萎焦黑,化作飞灰!她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穿刺她的神魂。

      白无常脸色剧变,腰间的青铜罗盘疯狂嗡鸣震颤!盘面上那些流转的暗金符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鱼,瞬间扭曲、跳动、继而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无数细碎的符文碎片带着火星四散飞溅!他身体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血线,那双能洞悉虚妄的眼眸死死盯着李汐沅抬起的右手,以及那缠绕其上的缚魂锁链,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九幽…噬魂阵?!”白无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颤抖,“师尊!您要做什么?!强行逆转时空命轮,引动九幽本源…这是禁忌!会彻底崩坏三界六道的法则根基!我们都会……”

      “聒噪。”

      李汐沅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深处刮起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白无常所有的话语和山巅所有的声响。

      他抬起的右手,五指猛地一收!

      轰隆——!

      仿佛有亿万道无形的锁链凭空生成,瞬间缠绕、勒紧了三人的神体与神魂!聂枫暴涨的剑光被硬生生压回剑鞘,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座无形神山镇压,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再也无法动弹分毫!楚暮雪额间的彼岸花印记被强行压制,红光黯淡下去,但她眼中的痛苦却更加浓烈。白无常腰间的罗盘彻底沉寂,所有符文尽碎,他闷哼一声,嘴角鲜血更多,身体被那股无形的巨力死死按在原地。

      李汐沅的目光,终于从三人身上移开,投向了云海深处。

      那里,不知何时,一轮边缘浸染着浓稠如血的暗红残月,正缓缓从翻涌的混沌云雾中升起。血色月光洒落,将他玄墨的身影镀上一层妖异的红边,也照亮了他缓缓摊开的左手掌心。

      掌心正中,一个由最纯粹、最深邃的黑暗构成的九幽图纹,正无声地蠕动、膨胀!图纹中心,一滴粘稠、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冰冷气息的黑色血液,如同活物般缓缓渗出,沿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流淌。

      “聂枫,”李汐沅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轮回万古的悲凉,“你可知,三年前那场终局之战,是谁救了你们?”

      他的视线并未离开那轮血月,左手却如同拥有独立的意志,五指微张,对着被无形锁链束缚、跌倒在地的楚暮雪,遥遥一抓!

      “不——!”聂枫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缠绕在李汐沅手腕上的缚魂锁链,其中一道,如同苏醒的毒蟒,瞬间绷直,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闪电般射向楚暮雪!

      冰冷的玄铁锁链,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猛地收紧!

      “呃…嗬…”楚暮雪双眼瞬间翻白,窒息让她清丽的脸庞涨得通红,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脖颈上冰冷的锁链,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是师尊您…”聂枫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扭曲嘶哑,他死死盯着李汐沅,眼中布满血丝,那目光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李汐沅终于缓缓侧过头,赤金的眼眸如同两块冰冷的金属,映照着聂枫扭曲的面容和楚暮雪濒死的挣扎。

      “错了。”

      他的声音,如同冰刃刮过琉璃,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砸在聂枫的心头,也砸在死寂的山巅。

      “是你们自己。”李汐沅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在每一次,每一次轮回的尽头…当我的神谕之眼预见毁灭,当我的力量耗尽,当万神殿崩塌,当林铃被魔气彻底吞噬…都是你们。”

      他顿了顿,赤金的眼眸深处,无数破碎的光影疯狂闪烁、湮灭。那是被轮回反复碾碎的痛苦记忆,是弟子们一次次在他面前燃尽神魂的惨烈画面。

      “是你们,自愿踏入这‘九幽噬魂阵’的核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利,“是你们,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命魂作为燃料!用自己的神源作为坐标!用自己的存在彻底湮灭作为代价!”

      李汐沅猛地抬起左手,掌心那蠕动的九幽图纹和蜿蜒的黑血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为我!在这条被诅咒的、该死的命运长河上,一次又一次地,点燃那盏指引我爬回来的、微弱的魂灯!”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在山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随着他的咆哮,那缠绕在楚暮雪脖颈上的锁链骤然勒紧!同时,一缕缕粘稠如墨、散发着恐怖侵蚀气息的九幽魔气,顺着冰冷的玄铁锁链,如同毒蛇般疯狂涌入楚暮雪的体内!

      “啊——!”楚暮雪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白皙的皮肤下,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无数条扭曲蠕动的黑色血管!那些血管如同活物,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机,让她清丽的面容迅速蒙上一层死灰!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鱼。

      “暮雪!”聂枫肝胆俱裂,目眦尽裂!全身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爆发,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枷锁!他眉心的暗紫魔纹骤然亮起,如同燃烧的紫色毒火,一股狂暴凶戾、不属于神族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束缚他的无形枷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师尊!住手!快住手啊!”白无常嘶声力竭地大喊,试图用言语唤醒那陷入疯狂的神祇,“强行逆转!这是饮鸩止渴!就算您成功了!被扭曲的时空法则也会反噬!三界会崩塌!六道会错乱!我们都会……”

      “闭嘴!”

      李汐沅猛然转身!那双赤金的眼眸,此刻已完全被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吞噬!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魔渊!狂暴的杀意与混乱的魔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从他周身喷薄而出,瞬间将山巅的血色月光都染成了墨色!

      他左手五指成爪,对着嘶喊的白无常,隔空狠狠一抓!

      咻——!

      缠绕在他右腕的另一道缚魂锁链,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空间,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在白无常的背上!

      噗嗤!

      五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痕瞬间出现在白无常的背上!滚烫的神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岩石和枯萎的灵草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腥甜的血雾!

      “呃啊——!”白无常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抽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山石上,罗盘碎片四散飞溅。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萦绕着丝丝缕缕侵蚀性的黑气。

      “我只要你们活着!”李汐沅的声音如同九幽魔神的咆哮,震荡着整个青峰山巅,也震碎了聂枫最后一丝理智。“活着!明白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要颠覆什么法则!我只要你们活着!”

      轰隆隆——!

      仿佛回应着他滔天的执念与疯狂,整个青峰山剧烈地摇晃起来!下方死寂的云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疯狂地翻涌咆哮!浓稠如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凭空涌现,带着毁灭的气息,瞬间吞噬了那轮血月,将整个天地拖入绝对的黑暗深渊!

      唯有李汐沅所在之处,成为这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源——不,是唯一的魔源!

      他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十指翻飞,速度快到留下道道残影!每一个印诀的成型,都伴随着一个由纯粹神力与九幽魔气交织而成的、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古老符文!符文扭曲蠕动,如同活着的诅咒,带着逆转生死、亵渎时空的禁忌气息!

      “以我三载心血为引!以这青峰山万载地脉为基!以尔等命魂为薪!”李汐沅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又似魔神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天地法则的哀鸣!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磅礴神源精华、闪耀着刺目金芒的精血,狠狠喷在缠绕于双臂的缚魂锁链之上!

      嗡——!!!

      精血触及锁链的刹那,三枚青铜铃铎骤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刺眼亿万倍的暗红血光!整个青峰山巅,乃至下方翻滚的云海,都被染成了粘稠的血色!

      呜——嗷——!

      仿佛打开了通往九幽地狱的大门!无数凄厉、怨毒、充满无尽痛苦的鬼泣魔嚎之声,从地底深处、从虚空裂缝、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疯狂涌出!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音浪,席卷天地!

      聂枫、楚暮雪、白无常三人的身体,在这血光与魔音的冲击下,不受控制地缓缓悬浮起来!他们周身被浓郁得化不开的九幽魔气包裹、缠绕,如同三枚被蛛网捕获的茧。这些魔气疯狂地抽取着他们体内的生机、神力、乃至最本源的神魂之力!

      三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的光束,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抽离,从三人眉心痛苦地挣扎而出!

      一道是聂枫的,炽烈如火,边缘却缠绕着不祥的暗紫魔纹!
      一道是楚暮雪的,纯净如月华,核心却有一点妖异的彼岸花红芒!
      一道是白无常的,深邃如星空,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这三道光束被强行牵引、汇聚,在李汐沅头顶上方,交织、旋转、坍缩…最终,一个由纯粹命魂之力和九幽魔气共同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暗红色命盘虚影,缓缓成型!

      命盘缓缓旋转,表面布满无数扭曲蠕动的血色符文,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逆转生死、颠覆时空的禁忌之力!它贪婪地吞噬着下方三人被抽离的生命本源,光芒越来越盛,散发出的气息也越来越恐怖!整个青峰山的空间都在这命盘的力量下开始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逆改轮回!重塑命盘!”李汐沅须发皆张,双目漆黑如墨,周身神力与魔气狂暴燃烧,如同降临凡间的灭世魔神!他双手高举,如同托举着整个扭曲的世界,要将那巨大的血色命盘,狠狠砸向既定的、充满绝望的命运长河!

      就在这时——

      悬浮在半空、被魔气包裹的楚暮雪,似乎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手,曾经为他捧过清茶,抚过琴弦,此刻却沾满了自己的鲜血,皮肤下黑色的血管狰狞可怖。她的指尖,颤抖着,捏着一枚小小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物事。

      那是一枚用最普通的青玉雕成的野蔷薇簪子。花瓣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花蕊处一点暗红的血渍如同凝固的泪。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小小的、染血的簪子,朝着下方如同魔神般疯狂结印的李汐沅,轻轻一抛。

      簪子划过一道微弱的、带着血光的弧线。

      “师…兄…”楚暮雪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穿透了亿万鬼泣魔嚎,直抵李汐沅神魂最深处。

      “要…好好…活着…”

      簪子落下。

      不偏不倚,正落入李汐沅因结印而摊开的、布满九幽图纹的左手掌心。

      冰凉。

      带着血特有的粘腻。

      还有…一丝残留的、属于楚暮雪的、微弱的温暖。

      轰——!!!

      李汐沅只感觉自己的神源核心,被亿万道无形的利刃同时贯穿!那比十万年前被林铃刺穿心脏、比上一世被聂枫剑罡透体、比神谕之眼石化碎裂…所有痛苦叠加起来还要剧烈亿万倍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呃啊——!”

      他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一个踉跄,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山石之上!双手再也无法维持那逆转天地的印诀!

      头顶上方,那刚刚成型、散发着恐怖波动的巨大血色命盘,骤然失去支撑,发出刺耳的哀鸣,表面无数血色符文疯狂闪烁、明灭、继而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

      噗!

      李汐沅猛地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神血!鲜血溅落在掌心那枚染血的野蔷薇簪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细小的血雾。他满头夹杂银丝的墨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疯狂地蔓延成一片刺目的雪白!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轮回…都会忘记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每次…都会选择这条最残酷的路?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被悔恨绞碎的、属于弟子们的画面,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破了一切枷锁,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不是作为阵眼工具冰冷的牺牲。

      是聂枫在练剑场上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只为他一句“尚可”时,眼中倔强的光;是楚暮雪偷偷在他闭关的静室外,放下还温热的桂花糕时,那小心翼翼又带着满足的笑容;是白无常第一次成功推演出复杂星轨,兴奋地跑来向他展示时,眼中纯粹的喜悦;是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听他讲述洪荒旧事时,眼中闪烁的信任与憧憬…

      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对他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与敬仰的…人啊!

      是他亲手…将剑…递给了他们…让他们…用生命…去填补他这无底洞般的绝望与执念!

      “不——!!!”

      李汐沅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与悔恨,让整个崩塌的血色命盘都为之震颤!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上方那三道正在被失控的命盘力量疯狂撕扯、光芒急速黯淡的命魂光束!

      “暮雪!聂枫!小白!”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源于九幽之下。

      那轮高悬于云海之上、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残月,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下一刻,轰然爆碎!

      无数血红色的、燃烧着邪异火焰的碎片,如同最凄厉的流星雨,向着下方的云海和无尽深渊坠落、消散!

      与此同时——

      在聂枫、楚暮雪、白无常三人悬浮的下方,坚硬的、铭刻着古老阵纹的山巅岩石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

      一道巨大、狰狞、边缘流淌着粘稠黑暗与混乱时空乱流的裂缝,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骤然出现!

      裂缝深处,是绝对的虚无,是连光线和时间都能吞噬的终极黑暗!一股无法抗拒、源自宇宙本源的恐怖吸力,瞬间爆发!

      “不——!”

      李汐沅目眦尽裂,白发狂舞,眼睁睁看着那三道属于他弟子的命魂光束,如同风中残烛般,被那巨大的时空裂缝一口吞噬!

      聂枫最后那混合着愤怒、不解与一丝深埋绝望的眼神;楚暮雪抛下簪子时,唇边那抹解脱般的、破碎的微笑;白无常试图推演阻止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粘稠的黑暗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吞噬了命魂,那裂缝并未满足!恐怖的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抓住了三人失去魂魄、生机断绝的肉身,猛地向下拖拽!

      “回来!给我回来!”李汐沅如同疯魔,不顾一切地扑向裂缝边缘!缚魂锁链哗啦作响,他伸出手,五指箕张,暗金色的神力与漆黑的魔气混合着喷薄而出,化作一只遮天巨掌,狠狠抓向被拖拽的楚暮雪!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飘飞的月白衣袂…

      嗤——!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时空乱流从裂缝深处喷涌而出!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将李汐沅神力与魔气凝聚的巨掌绞得粉碎!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噗!”又是一口滚烫的金血喷出!他整个人被狠狠掀飞,重重摔在远离裂缝的冰冷岩石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三具曾经鲜活的身体,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消失在时空裂缝的最深处…

      山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巨大的时空裂缝,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依旧张着狰狞的巨口,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残留的灵气和光线,发出低沉的、如同宇宙呼吸般的嗡鸣。血月崩碎的残光早已消失,乌云依旧浓稠如墨,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黑暗,是此刻唯一的主题。

      李汐沅跪在冰冷的岩石上,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面容。缚魂锁链无力地垂落在地,三枚青铜铃铎沾染着尘土和血迹,彻底沉寂,再无一丝呜咽。那曾经象征着师徒羁绊的魂丝,此刻如同冰冷的死蛇。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躺着那枚小小的、染血的野蔷薇簪子。

      簪子上,属于楚暮雪的血早已干涸凝固,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他自己的淡金色神血溅在上面,如同最讽刺的点缀。

      一滴…两滴…

      温热的液体,带着滚烫的温度,砸落在冰冷的簪身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不是神血。

      是眼泪。

      浑浊的、滚烫的、蕴含着足以焚尽星河的痛苦与绝望的泪水。

      泪水滴落在簪子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仿佛那小小的青玉也无法承受这泪水中蕴含的毁灭性悲伤。泪水顺着簪身滑落,滴在下方冰冷的黑色山岩上。

      滋——!

      坚硬的、蕴含灵性的太虚禁地山石,竟如同被最霸道的毒液腐蚀,瞬间冒起一股微不可查的青烟,蚀出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孔洞。

      李汐沅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

      看着那滴落的泪。

      看着泪滴蚀出的黑洞。

      看着黑洞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鬼、写满了无尽空洞与茫然的脸。

      “为什么…”

      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从他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为什么…我会流泪?”

      山风呜咽着掠过死寂的山巅,卷起几片枯叶和碎石,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在嘲笑这无解的问题。

      为什么?

      十万年前,被挚爱一剑穿心,神血染红婚服,他未曾流泪。
      轮回百世,看尽沧桑,孤身对抗注定的毁灭,他未曾流泪。
      神谕之眼石化崩碎,承受反噬之痛,他未曾流泪。
      上一世,被聂枫的秋水剑透体而过,神魂将散,他亦未曾流泪。

      神族至尊,万劫不磨,本该无泪。

      可此刻,这滚烫的、灼烧着他脸颊的液体,是什么?

      是悔恨?是绝望?是亲手葬送最后珍视之人的无尽空虚?还是…那被强行撕裂的、名为“心”的地方,终于流出的、迟到了十万年的血?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掌心那枚小小的、染血的野蔷薇簪子,重逾万古星辰,烫得他神魂都在颤抖。

      山风更疾,卷起他雪白的长发,在绝对的黑暗中狂舞。白发如幡,祭奠着刚刚逝去的一切。

      时空裂缝依旧在身后缓缓旋转,如同宇宙冷漠的独眼,无声地嘲弄着蝼蚁的挣扎。

      青峰山巅,只余一人,一簪,一地蚀骨的泪痕,和无边无际、足以吞噬星海的…死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