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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无声的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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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景珩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如同迷失在无垠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化为了虚无,唯有永恒的寂静包裹着他。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坐标——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存在,如同夜空中唯一的北极星,为他指引着方向。
那是舒忆瑾。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声音,轻柔地穿透层层阻碍,带来外界的碎片信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凝聚全部心神去倾听,去捕捉那清润嗓音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他能听出那声音里刻意伪装的温柔,也能感知到其下隐藏的冰冷与算计,但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他在无边孤寂中唯一的慰藉。
后来,有了触感。微凉的指尖拂过皮肤,带来细微的震颤。每一次接触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沉寂的意识中荡开涟漪。他开始学会分辨不同的触碰——擦拭时的轻柔,按摩时的力度,以及……那一次在温泉中,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紧密相拥。
但最深刻的联系,来自于胸口那个隐秘的印记。那朵悄然绽放的黑玫瑰,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成为一个无比清晰且稳定的锚点。通过它,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舒忆瑾的状态,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对方情绪的波动。
然而此刻,通过这个印记传来的,却是剧烈的痛苦与紊乱。
舒忆瑾受伤了。伤得很重。
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温景珩麻木已久的心神。即便在无意识的深渊中,他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焦灼。那种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穿透了层层封印,直接撼动了他沉睡的灵魂。
他想做些什么,却动弹不得。如同被困在玻璃箱中的人,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眼前受苦,却连手指都无法抬起。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舒忆瑾的手腕近在咫尺。几乎是本能地,他用尽全部意志,驱使着这具不受控制的身体,猛地抓住了那只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更清晰的痛楚传来,却也带来了转机。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沉寂的力量,似乎与舒忆瑾的痛苦产生了某种共鸣。未经思考,他便顺着那股联系,将一丝微弱的能量渡了过去。
这举动完全是出于本能,如同母亲安抚哭闹的婴孩。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直觉,试图缓解对方的痛苦。
当那缕能量流出时,他感觉到舒忆瑾的震惊,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随之流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
然而好景不长,舒忆瑾强行切断了联系,挣脱了他的手。随着连接的中断,温景珩的意识再次沉入更深的黑暗,但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始终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舒忆瑾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来到房间,没有那每日雷打不动的“照料”,没有那看似温柔的低语,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一天,两天……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温景珩的意识在黑暗中疯狂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存在,却一无所获。只有胸口的黑玫瑰印记依然存在,但通过它传来的感知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什么刻意屏蔽了。
他去哪了?伤得有多重?为什么不再来了?
无数疑问在黑暗中滋生,伴随着日益增长的焦虑。温景珩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试图挣扎,试图冲破这具身体的束缚,却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蛾,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真正的风暴,在舒忆瑾离开疗养的第三日深夜,骤然降临。
温景珩的意识在黑暗中绷紧,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刺痛着他沉寂的感知。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没有敲门,没有通报,来人的脚步虚浮而杂乱,带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倨傲与酒气。
是舒青。那个在舒忆瑾初入温家时便前来挑衅、最终自取其辱的舒家嫡子。
“啧,还真是个活死人。”舒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绕过病床,目光却落在房间内属于舒忆瑾的私人物品上——那本常被翻阅的诗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那好‘哥哥’,倒是会给自己找清净。”他冷笑一声,指尖不客气地划过书页,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攀上了温家的高枝,就真以为能摆脱舒家了?做梦。”
温景珩的“视线”紧紧锁住这个不速之客。他能感觉到舒青的恶意并非冲着他这个昏迷之人,而是全部指向了不在场的舒忆瑾。
“听说他病得快死了?”舒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恶毒的期待,“真是报应。一个不祥的弃子,还真以为冲喜能改变什么?等温家发现他毫无用处,甚至还是个累赘的时候,看他还能躲在哪里!”
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房间里蔓延。温景珩的意识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这怒意如此陌生而炽热,几乎要灼烧他冰冷的思维。他想阻止,想呵斥,想让这个聒噪的蝼蚁立刻消失,可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舒青越说越得意,竟朝着病床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温景珩:“不过话说回来,还得谢谢你啊,温大少。要不是你躺在这里,我们家哪有机会把这个晦气的东西送出来?你就好好躺着吧,永远别醒过来,这样……”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并非被人打断,而是一种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压力,如同潮水般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温度骤降,令人呼吸困难的窒息感扼住了舒青的喉咙。
“怎、怎么回事?”舒青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惧取代,他惶然四顾,房间里明明只有他和一个植物人!可那股力量如此真实、如此庞大,带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恶意,仿佛黑暗本身拥有了意志,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是结界?还是……那个不祥之物的诅咒?
舒青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起了关于舒忆瑾红眸的诡异传闻,想起了自己上次在此处莫名其妙摔倒的经历。恐惧压倒了一切虚张声势,他再也顾不上逞口舌之快,像是背后有厉鬼追赶般,踉跄着夺门而逃,连句狠话都未能留下。
房间重归死寂,但那冰冷的压力并未立刻散去,如同忠诚的守卫,依旧萦绕在病床周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恶意。
温景珩怔住了。
这不是舒忆瑾的力量。至少,不是他平时感知到的、那种内敛而精于算计的力量。这股力量更加原始,更加磅礴,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触怒而散发的肃杀之气。
是那个黑玫瑰印记?还是……舒忆瑾在离开前,在此地留下了什么?
答案在第二天傍晚揭晓。舒忆瑾回来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显然伤势远未痊愈。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这个房间。
他没有立刻开始照料,而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落在温景珩脸上,许久,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我听说……有只老鼠溜进来乱叫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温景珩仿佛能“看”到他赤红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
“放心,”舒忆瑾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拂过温景珩的额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我下了‘禁令’。以后,不会有脏东西能打扰你休息了。”
那一刻,温景珩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昨夜那守护着他的冰冷力量,果然来自舒忆瑾。即便自身重伤未愈,他依然分神在此处设下防护,只为隔绝像舒青那样的宵小之辈。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烈的光,刺破了温景珩意识中长久以来的迷雾。舒忆瑾的种种行为,那些看似矛盾的温柔与冰冷、算计与守护,在此刻似乎有了一种新的、让他心跳失序的解释。
他感觉到舒忆瑾开始为他擦拭手臂,动作依旧细致,却比以往更加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当那微凉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腕时,温景珩用尽了沉睡以来积累的全部意志力,让自己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舒忆瑾的动作骤然停顿。
房间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温景珩能感觉到那束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探究。
良久,他听到舒忆瑾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声复杂难辨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逸出唇瓣。
“……还不是时候。”
这声低语,像是对温景珩说的,又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告诫。然后,他继续了手中的动作,不再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颤动只是两人的错觉。
但温景珩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困在黑暗中的听众,一个被观察的对象。在舒忆瑾自己都可能未曾完全明晰的心境中,他已然成为了一个需要被守护的、特殊的存在。
而这颗名为“心动”的种子,一旦落入心田,便再也无法阻挡其破土而出的力量。
当舒忆瑾结束照料,准备离开时,他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晚安,景珩。”他说。这一次,语气中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只剩下全然的温柔。
房门轻轻合上。温景珩在黑暗中“看”着门口的方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明天的黎明能够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