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42次实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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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40多次的回溯，鹤忧对于为什么歧回有能力突破程序设定、能在她面临死亡危机的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歧回在这个虚拟游戏里并非主要角色，但她拥有一个和他的分支剧情。她记得那个剧情顺利通关后，在离开前她莫名地想要拥抱一下歧回，尽管没有弹出对应的行动提示和选项，她也还是这么做了……这令她自己也感到意外，放在现实里她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哪怕是在过主要剧情有目的性地攻略角色的时候，她也很少做这些“多余的事”。因为没有“意义”，她始终能区分开游戏和现实，她起初追求的也只是那种情况可控、随意探索以及任务成功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可是和其他剧情里的主要人物相比，歧回总是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值得信任和以及带着像是来自虚无的亲和力。他和长期塑造着也禁锢着鹤忧的那些严格数字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也许是因为他偶然笑起来时带起的弧度真实到颇具感染力，也许是他在合作时的配合与保护竟然自然到鹤忧感受不出任何程序设定的痕迹。
透过那身冰冷坚硬的治安服，她能感受到歧回在被抱的时候突然的僵硬，像是因为缺乏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而宕机了。
鹤忧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准备松手离开，歧回的手却突然搭上了她的腰间，给了她一个直接又有力的回拥，动作显得僵硬又不娴熟，全包围式的拥抱却让人充满踏实感，思绪清零。
末世般的寂静，她错觉般地听见了心跳声，理智告诉她是自己的心跳声，但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过了很久，是鹤忧先松手，然后抬起头冲这个“NPC”扬了个连她自己都不太熟练的微笑，宣告式地告别：“我走了”
歧回低头看她，虚拟世界的红霞映在女孩淡漠的灰色眸子里，笑意很浅，但是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是给他的笑。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在整个任务的相伴过程中，歧回总是想着她眼底的阴霾怎么样才能被抹去，为什么她总是带着一种仿佛要消散的哀伤，像一场经年的大雾。
他想问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形的一切捆缚着他，他永远开不了口，也无法动作。他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浮现从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涌起，其实人们把这种感觉称为“绝望”。强烈的挽留驱使感让他直觉到一旦女孩离开视线，他就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无处可避的落空。他站在指定的地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在鹤忧退出这段支线剧情回到安全屋后，突然跳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预警弹窗：“警告警告，与游戏NPC“关联度”超过安全阈值，重置中”
“关联度”？什么意思，是指我和歧回吗？鹤忧拧着眉，意识到不对劲，可是很快弹窗就消失了，面板不再给予反应。
而在过去一次次的回溯中，她逐渐坚定了，她和歧回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数据链接的关联，关联度可以被加深却无法突破阈值，这也是她破局的关键，她必须一次次回溯，在分支去请发生意外的默认场景去观察歧回，去确定这个区间。
晨6:15分，虚拟新港市的下城区，又是熟悉的“潮湿的金属锈味和廉价营养膏的甜腻气息充斥着空气”的游戏环境设定。鹤忧站在“谶言”酒吧后巷的阴影里，很有暗夜潜伏者的风范，其实鹤忧很早以前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没有按照既定轨迹成为一名算法工程师，赛博都市杀手这个职业说不定也挺适合她的。
这个暗巷就是在跳出属于歧回的那个支线剧情任务后，他的固定待机点了，一般只要读档刷新，他都会出现。
她调整着呼吸模拟参数，将生理指标稳定在游戏里“晨间散步市民”的基准线内。
这是她多次试验后的发现——当参数和NPC的十分接近的时候，系统并不会察觉玩家的身份，从而规避一些由于玩家出现而自动触发的事件，让她可以保持观察。
【目标：‘歧回’（ID：XC-H6626）。
身份：新港市第七区治安署二级治安官（非核心NPC）。
每日晨间巡逻路线：自署内出发，沿“锈钉”酒吧后巷→“铁砧”修理铺→“锈河”排污管道检查点折返。
回溯次数：42。
策略：B-7。
核心原则：最低限度接触，最大化被动观察。
目标：验证目标行为模式是否存在超出基础程序的“非预设反馈”，同时控制与目标间的“关联度”在安全阈值之下】
她的目光锁定巷口。秒针在意识中无声跳动，精准卡点。
6点17分48秒。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治安官制服的挺拔身影像过去一样，准时出现在了巷口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是歧回。
鹤忧的瞳孔微微收缩。
--数据采集启动--
【步态分析：步幅正常，频率正常。与历史数据偏差值：0.01。在误差允许范围内，无异常；
面部表情识别：基础模式“专注巡逻”。眉峰平直，嘴角自然闭合，视线规律性扫视两侧。符合程序设定，无异常；
环境交互：行至“铁砧”修理铺门口时，程序设定短暂停留，检查门锁。无显著异常；】
一切如常。游戏的固定流程在完美运行着。鹤忧的心跳频率也维持着稳定。就好像之前他救她时那双真实的穿透她灵魂的眼睛，只是系统错误产生的噪点，是一次不可复制的BUG。
她准备按计划退入更深的阴影，结束这次无结果的观察，可就在她脚跟微转的刹那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操！老子的货！”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的矮壮男人（NPC-ID：修理铺学徒-杰米）跌跌撞撞从“铁砧”修理铺侧门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敞开的工具箱，里面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工具撒了一地。鹤忧注意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件形状奇特、颜色暗沉，与修理铺常见物品不太相符的金属物件。其中几个圆形的金属轴承叮叮当当地滚向了歧回的脚边。
--事件触发：非预设干扰源。--
等到了。
意识到变动，鹤忧瞬间调取数据库。
数据库显示：前41次回溯中，该时间点该NPC在此地点触发“工具洒落”事件的概率仅为0.3%。属于极小概率偶发事件。对主线无影响。对目标个体行为模式影响预估为“低”。
按照程序设定，歧回应该无视或者进行基础询问（类似于“需要帮助吗？”的回答模板），然后继续巡逻。
但是歧回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几个沾满油污的轴承。
鹤忧的神经接驳舱同步率轻微波动了一下,视线立刻死死地锁定住歧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有立刻使用预设的询问模板。他的视线在那几个轴承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在弯腰之前，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制服的袖口，以避免袖口沾上油污。一个极其生活化、像是个人习惯的动作，很细小但很生动，与程序设定的他的“效率优先”原则相悖。但其实这反而让鹤忧多了一份熟悉感。因为，在那个她曾不以为意的分支剧情里，歧回就总是做一些“多余的事”，她起初只当是NPC设定，后来发现却发现系统对一个连主线剧情都没有的非核心NPC，根本不应该有如此事无巨细的细节设计和随机事件响应。
整理完袖口后，歧回才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将那几个滚动的轴承一一拢住，捡了起来。不过有一个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环滚的很远，歧回似乎没注意到。
“给。”他将轴承递给慌乱的杰米，声音不高，是鹤忧熟悉的清朗声，带着治安官特有的平稳和镇定人心的能力。
“谢…谢谢长官！”杰米忙不迭地接过，脸上堆着程序化的感激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像是在担心什么。
歧回的目光在杰米脸上停留了一瞬，目光倒不像是审视，更像是不留痕迹的观察。他扫了一眼撒了一地的工具和零件，又瞥了一眼修理铺半开的侧门，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里面堆满杂物的混乱景象，堆叠的板条箱缝隙中透出微弱、不稳定的蓝光。
“下次小心点。”最终，他也只是说了预设台词库中的一句。
“是！是！一定小心！”杰米点头哈腰。
歧回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巡逻，步伐频率恢复如常。
整个过程不超过2分钟。
但是阴影里，鹤忧的呼吸模拟参数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紊乱峰值，随即被她强行压制。
逻辑核心里，数据流正在高速运行：
【整理袖口动作：非待机系统预设行为。体现目标个体可能对整洁度存在潜在偏好或习惯，需后续观察该行为是否可复现。
观察时间延长：对此次事件投入了超出基础需求的注意力。
对NPC杰米的眼神观察：超出基础交互需求。
他在捕捉什么？同为NPC的杰米的慌乱？还是修理铺环境的混乱？此行为与“治安官”角色设定的“维持秩序”核心指令存在弱关联，但并非直接驱动。
初步结论：在此次极小概率偶发事件中，目标个体展现出了超出预设程序的、带有个人化细节的响应模式。】
鹤忧看着这种她最熟悉不过的“诊断报告”式的结果，就这样在任何一个可能脱离设定的微小波动里寻找足够的数据来支撑和佐证：也许，在浩瀚的数据库里有一串代码觉醒了自我意识；来说服她自己接受这个她的职业经验与理智都坚决否定的结论。
【目标NPC对‘铁砧修理铺’内部环境的短暂注视，远超平均时间。已将该地点关联异常行为可能性标记为“待探查”。
本次行动关联度增幅预估：0.01%（极低，符合B-7策略安全范围）；
异常等级：C（轻微偏离，需持续关注）】
诊断结束。
鹤忧关闭了眼前的数据流分析窗口。巷子里只剩下杰米手忙脚乱收拾工具的叮当声。歧回的蓝色制服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拐角，游戏场景又回归最初的那个默认样式。
歧回身影彻底消失于拐角的刹那，鹤忧像被牵引似的抬起头，手心也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麻痒感，如同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但数据面板显示一切正常，关联度也没有增幅。
是神经接驳舱出现了微小延迟？还是……关联度达到了一定数值，开始向更深的感知层面渗透的征兆？
这会是关联度的具象化吗？冰冷的百分比用来量化和记录关系，却又能够将其转化成穿透接驳舱屏障传递给她的微弱电流？
这样理不出思绪出口的发现几乎让她头疼。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数据层面。她制定的B-7观察策略是成功的，把关联度的增幅控制在了可以忽略不计的范围，安全阈值也没有动摇。歧回的行为偏差虽然存在，但仍在“偶发、轻微”这种可以被容纳的范畴里，一切都在安全区间里。
她的理智告诉她，在这个自由度极高的游戏里，仅仅是这样的行为偏差依旧不足以证明这是歧回“意志”存在的体现，因为，这种现象仍然可以用系统采取了更复杂的随机算法，又或是环境变量触发了次级程序反应之类的专业理由去解释。
可是在千篇一律的回溯剧情里，任何一个不曾出现过的变动都将她成为她决策的重要依据。
那个拥抱后弹出的“关联度超阈值”警告弹窗和过去的失败尝试像是对她职业认知的挑战，一遍遍地提醒她绝对不能轻率地下结论。系统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不允许回溯依旧不明晰。她对歧回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观察，都可能是在向那个危险的临界值滑近，一旦达到阈值，她毫不怀疑自己和歧回会一起湮灭在数字洪流里。她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既能深入探查歧回的异常核心，又能将关联度死死压制在安全线以下。
她打开面板进行了计划微调：增加对目标个体“歧回”在日常非关键事件中细微行为的采样频率。优先观察其是否存在其他可重复的“非预设习惯性动作”。
调整完目标，现场还有一个NPC呢，她把目光冷冷落回巷口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
在确定歧回已经离开后，杰米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抱着工具箱慌慌张张地钻回了修理铺，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像是躲避抓捕似的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那个歧回没注意到的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环不知道去哪了。于是鹤忧直接调动了视觉记录模块，检索、聚焦、放大了当时被记录下的图像，她能大致看清那个符号是由一个三重嵌套的三角形与圆环组成的，风格粗粝，不像是新港市常见的工业标识，倒透着一股地下黑市的隐秘感。她将这个符号单独截取，标记为“未知标记-来源：杰米事件”。
同时，在目标栏里加入了一个新的条目：
【探查目标：
‘铁砧修理铺’（ID：XC-S019）
关联NPC‘杰米’（ID：XC-N7743）
目的：评估其与目标NPC‘歧回’潜在异常行为的关联性，注意奇怪的“未知标记”来源及含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42次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