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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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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骂声戛然而止,我的脖子被她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掐住了。我还在呜咽,心想这样死了也算了,还能拉她下水。我们僵持住了,本来已经睡下的苏福贵也跑了进来,见如此阵势先去拉于凰英,见拉不动,转眼看见房上挂的毛刷,便要才上床拿下来。“对,就拿那个。”“就说你太惯着她了,木大木小的,今天非打得改过来不可。”脚踩上去,正好压住了我枕头的一角。我顾不上许多,沉默了,看到这一幕,又叫起来,可苏福贵终究还是不敢背上故意伤害罪,把毛刷一扔,对着被妈妈牵制住的我的屁股猛揍了几掌,我弹起来,又再次被钳制,可恶,看热闹还不够,落井下石的爹走了。
我神色恍惚了,看着夫妻俩混合双打,同仇敌忾的模样,我不禁怀疑那个抱怨苏福贵窝囊自私,准备最小的孩子一高中毕业就离婚,在我面前抽泣的母亲是别人,而不是她于凰英。片刻间空气中只余下我和那个血缘上是我母亲的人的喘气声,我们正彼此让对方结束了自己,我是“你掐死我吧,反正被你生出来也不是自愿的”,她是“你这是在要了我的命呀,白眼狼”。我这才知道这里的人是这样的,像我奶奶,和我爷爷斗了半辈子的气,也一直跟他到现在。所谓离开,只是斗气的一种方式而已。
我累了,眼睛肿起一座山,被于凰英拽到沙发上,遏制我喉咙的手松了,我下意识奔向门口,于凰英却拦在那里,我心里已了然,“必须用我最擅长的方式深夜逃离了”。我开始装疯卖傻,一会假装自己是她,数落自己不上进,白眼狼,一会儿像喝醉了酒的人,把自己平日里不敢说的心里的话一筐全抖出来。
最后我对她说,我是因为叛逆是因为她让我去睡觉,我才不去睡,她只要让我不去睡觉,我立刻就去睡。她用了这个台阶,我于是顺梯而下。回屋睡觉去了。耳朵竖起绷紧在床上。过了许久许久外面的灯才终于关了。门缝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终于逃出来了。
我望着皎洁的明月,心里万般纠结。月凉如水,河边的草萋萋生长。野外的生存条件虽艰苦,但也由得它蓬勃生长随心而动。而我却像攀附父母的菟丝花,舒服,舒服则舒服则舒服矣,没有一丁点的自由。柳丝撩拨着河水,吸引我走入水下的世界。刚刚争斗了半日,身上热汗未干,水下,一定很凉爽吧,我沿着土豆花开的小径上,泥泞满身,走到田地的尽头,投身下去,眼前漆黑的前一秒,我看到水里也有一个被我的身影揉碎了的明月。
一片寂静,耳边只穿了水哐当哐当哐当的声音。我还在下意识憋着气,很快水就堵住了,我的鼻子我的耳朵和我一切身上,有孔的地方。我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再下沉。我的身心放松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感受到人的自由吗?如果这种飘逸的感觉可以持续进行下去,我宁愿选择不死。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我的身体被一双无形的手托住,上浮再上浮。这对吗?投入水中的人是这样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吗?但很快会有了答案,我被抛到了河岸的土豆田里,发现自己还在人间。背上的手的力量已经消失。带留下了一个水痕,转过衣服来看,是手掌的形状。这双手,手指细长,我不由得疑惑起来。为了省钱,我家的房子买在墓地前面,难道是鬼?明明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了,此刻我却哆嗦起来。人最怕的是恐惧本身,此言有理。
“小姑娘快回家去吧,你还不当死,你只是没看清。”疑惑间,后背传来一个人声,抑扬顿挫着,回头看时,他披着一身紫袍,身型高大,眉眼间颇有些古风美男的韵味来。皮肤却是奶白色的,微微泛着黄,让我联想到今晚的月光。这样一个英俊的人,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左眼应该是青肿了,穿着睡衣的身体浑身湿透,头发上还缠了两根水草。两只眼睛都哭得像个桃似的。胳膊上还留着月牙似的抓痕。“你是谁?”好奇盖过了恐惧。轻生的念头轻了,我对这样一个面貌如月一样的人产生了天然的亲情感,就好像每天晚自习仰望月光时的感受一样。问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这条河里的冤魂那么多,为何你只救我?”我想起关于这条河的传说来,无论是家庭不幸还是抑郁,消沉之人来此河,基本都没有生还的道理。只有前几个月有几个妇女连续几夜跳河被人救上来的案例,这还是因为这条河的传说太多,所以当局采取的措施。“你是其中最不该死的,快走吧,问我是谁对你没有好处,今夜以后你会后悔来到这里有这个念头。”我心想死都不怕这算什么,于是决定追问下去。但那人好像已经明晰了我的想法,眼光一瞥,又用刚才那种好似朗诵诗经的口吻说起来:“吾名为宿莽,姓夜,是此方天地夜河神的弟弟,月神是也。”他顿一顿,“至于为什么救你,”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第一,你还小,不像那些投河的大妈大爷,已经尝尽了一些人间的甘苦。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我没理由阻止他们;第二你长得美,古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不是君子,但也习得了一些你们人间怜香惜玉的道理;至于这第三条是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如此,我代我哥哥救之职看守河边。这几天来,有数不清的人要往河里投,我看不清他们的缘由但你一出现在河岸,我就看到与你有种天然的联系。我因在天界犯了错,被罚在此。天庭的那帮老头说,我要为自己积善德。但如何做法,也许从你身上能够找到答案。”
我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么说你是个没经过人间历练的小神仙,怪不得这些天来跳河的人都被就回去了,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我感到他是个善良的,人心一横对他说了缘故。“家,我也不想再回去,你肯收留我吗?”“不可,不可,人皆有来历。我的来历是天上你的来历是地上。救你是我能达到的极限。”我对这个身材高大的小神仙的兴趣愈发浓厚。刚刚还说也许我能帮他找到答案,现在又要拒绝我就是心有动摇。一会儿古语一会俚语,该是来人世间不久。“那好,我走了。”我不敢勉强他,一个人蹒跚几步,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说:“回家。”我甩甩湿发:“你明天这个时候还在么?”“我岂能知,不过半载即还,从未有之。”我已了然,独行离开。沿着红石子路漫步,听见后面传来幽咽的吟诵声。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这里原来是一个酒店旁的停车场,后来酒店倒闭,藤架还没拔,藤蔓曲曲绕绕着,在黑夜中伸出细长的手指,挠拨着我的心。
“该去哪?”我晃神过来,今天本是期末考试第二天,明天只剩英语一科,是我最擅长也最压力山大的一门。就我这样子,走时已有一点,此刻就算回去也睡不了四个小时。
更何况,我攥紧拳头,天杀的父母,平时声称比我自己还紧张我的学习,一到关键时刻就拆我的台。
走了半晌,冷风渐渐吹醒了我,气也渐渐放掉了,我决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