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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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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材店的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程予乐推门而入，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松节油和木质画框混合的气息。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家老店，藏在城西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却有着最好的进口颜料和画布。
"老样子？"店主从柜台后抬头，笑着问道。
程予乐点点头："三支貂毛圆头笔，中号，还有一管钛白。"
店主转身去取货，程予乐则在狭窄的过道间浏览。他的手指抚过各种纹理的画纸，最后停在一款法国进口的水彩本上——纸张厚实，纹理细腻，正是他一直在找的那种。
"这本水彩纸的吸水性很好，适合多层罩染。"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程予乐转身，呼吸一滞——苏瑾站在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几支炭笔。今天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比拍卖会上看起来更随意，却依然耀眼。
"苏……苏先生。"程予乐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货架。
"又见面了。"苏瑾微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那是程予乐自己没有的表情，"叫我苏瑾就好。你也常来这家店？"
程予乐点点头："他们家的颜料最纯。"
"确实。"苏瑾拿起一管朱红色颜料，对着光看了看，"国内大部分画材店的颜料都掺了太多填料，画上去发灰。"他顿了顿，"你在准备新作品？"
"一个小型个展。"程予乐说，随即有些后悔——这听起来像是在炫耀。
但苏瑾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下个月底，在798的'白空间'。"程予乐轻声回答，"不是什么重要展览……"
"白空间的策展人眼光很高。"苏瑾打断他，"能被选中本身就说明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明天有个小型艺术沙龙，来的都是圈内人。如果你有兴趣……"
程予乐的心跳加快了。他知道苏瑾的沙龙在艺术圈有多难进——那几乎是年轻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入场券。
"我……明天可能……"
"别担心许彦。"苏瑾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这是我的私人邀请。何况，沙龙主题是'当代水墨的革新'，正好是你擅长的领域。"
程予乐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画水墨？"
苏瑾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猜的。你的手。"他指了指程予乐的指尖，"有墨渍，而且是指腹这个位置，说明你习惯用毛笔而不是硬笔。"
这个观察如此细致，程予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店主适时地回来，递给他装好的画材，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考虑一下。"苏瑾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程予乐，"地址在上面。下午三点。"
程予乐接过请柬，指尖不小心擦过苏瑾的手背，一阵微妙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
"谢谢。"他低声说，"我会尽量去。"
走出画材店时，阳光正好。程予乐站在路边，打开请柬。上面除了地址和时间，还有一行手写字："期待与你探讨《溪山清远图》的现代诠释方式。"这正是他研究生论文的题目。
太奇怪了。苏瑾怎么会知道？
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程予乐站在一栋老洋房前，犹豫不决。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手里拿着那封请柬。洋房门口停着几辆豪车，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也许不该来。许彦会——
"程先生！"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位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从门内走出来，"苏先生说您可能会早到。请跟我来。"
来不及反悔了。程予乐跟着女子走进庭院。洋房内部装修典雅，墙上挂着几幅现代水墨作品，客厅中央摆着长桌，十几位客人三三两两站着交谈。他一眼就看到了苏瑾——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水墨前，正与几位年长者交谈。
苏瑾也看到了他，微微点头示意，但没有立刻过来。程予乐松了口气，拿起侍者递来的香槟，悄悄走到角落里。
"那幅《山气》的用墨方式确实颠覆传统……"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评论。
"但缺乏根基。"另一个人打断道，"水墨的精髓在于传承，不是一味求新。"
程予乐不自觉地皱眉。那幅《山气》他研究过，看似随意的泼墨中其实暗含了宋代米氏云山的笔意，是真正的古今融合。
"你的见解呢？"
程予乐这才发现苏瑾已经站在他面前，眼中带着笑意。
"我……"程予乐犹豫了一下，但艺术的讨论总是能让他忘记顾虑，"《山气》看似无章，实则每一处浓淡变化都符合'三远法'的构图原理。墨色层次更是借鉴了龚贤的积墨法，只是把山峰转化为了抽象形态。"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程予乐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顿时耳根发热。
"精彩。"苏瑾轻声说，然后提高声音，"各位，这位是程予乐，青年艺术家，下个月将在白空间举办个展。他对传统水墨与现代结合的见解，连我都自愧不如。"
程予乐震惊地看着苏瑾——这样的评价从苏瑾口中说出，几乎是最高赞誉。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不断有人来与程予乐交谈。他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纯粹的艺术交流。直到——
"看来我错过了精彩的部分。"
一个冰冷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予乐浑身一僵——许彦站在那里，西装革履，眼神阴沉。
"许彦。"苏瑾迎上去，"没想到你会来。"
"给我的请柬上可没说不欢迎。"许彦的目光锁定程予乐，"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是我邀请程先生来的。"苏瑾平静地说，"他的见解对我们今天的讨论很有帮助。"
许彦冷笑一声，大步走向程予乐："是吗？什么见解？如何做一个完美的替身？"
程予乐的手指紧紧握住酒杯，指节发白。
"许彦，"苏瑾警告道，"这是我的沙龙。"
"哦？那你知道你的'青年艺术家'每天晚上睡在谁的床上吗？"许彦提高声音，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或者我该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我看中吗？"
程予乐放下酒杯，准备离开。他不想在这里，在这么多人面前……
"因为他右眼角下那颗痣？"许彦继续道，声音里充满恶意，"因为他看人时那种故作清高的眼神？程予乐，你真以为苏瑾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的'才华'？别天真了！"
"够了！"苏瑾厉声喝道，"许彦，请你离开。"
许彦充耳不闻，一把抓住程予乐的手腕："告诉他，你是什么？你亲口告诉他！"
程予乐抬头，直视许彦的眼睛："我是你的艺术顾问。仅此而已。"他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不过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他挣脱许彦的手，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许彦的怒吼和苏瑾的呵斥，但他没有回头。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程予乐站在洋房外，任由雨水打湿衬衫。他没有带伞，也不在乎。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他抬手拦下。
回到许彦的公寓，程予乐直接走向卧室，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他的动作很快，却很冷静——这一天迟早会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两年来积攒的画具、几件简单的衣物、几本书。他的全部家当一个箱子就装完了。程予乐环顾这个他住了两年的房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把这里当家。
门铃响了。程予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开了门——可能是许彦忘了带钥匙。
但站在门外的是苏瑾。他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手里却拿着一把伞。
"你忘了这个。"苏瑾递过一把折叠伞，程予乐认出是自己在沙龙门口寄存的。
"谢谢。"程予乐接过伞，"你怎么……"
"我开车跟着你的出租车。"苏瑾坦然道，"许彦的话……我很抱歉。"
程予乐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苏瑾的目光越过他，看到卧室里打开的行李箱："你要走？"
"早该走了。"程予乐轻声说。
雨声渐大，敲打在窗玻璃上。两人沉默地站着，谁都没有提议关门。
"你知道许彦为什么那样说吗？"苏瑾突然问。
程予乐苦笑："因为那是事实。"
"不。"苏瑾向前一步，"因为他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会发现，你比他要勇敢得多。"苏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害怕你会意识到，你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程予乐抬头，雨水从苏瑾的发梢滴落，滑过高挺的鼻梁。在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虽然有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内里却如此不同——苏瑾眼中的光芒是他从未在自己镜中见过的。
"我送你吧。"苏瑾说，"雨太大了。"
程予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拿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被称为"家"的地方，轻轻带上了门。
苏瑾的车是一辆低调的深蓝色沃尔沃，内饰简洁，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木的气息。程予乐报了一个地址——他提前租好的小公寓，在城东的艺术区。
"离白空间很近。"苏瑾评论道。
"嗯，方便布展。"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车内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偶尔的转向灯滴答声。
"关于许彦说的那些……"程予乐开口，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不在乎。"苏瑾直视前方的道路，"我邀请你是因为你的艺术见解，不是因为你像谁。"
"但确实很像，不是吗？"程予乐忍不住问。
苏瑾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一瞬："外表或许。但灵魂完全不同。"
车停在程予乐的新公寓楼下。雨已经小了些，但苏瑾还是撑伞送他到门口。
"谢谢。"程予乐在门前转身，"不只是送回来，还有……沙龙的事。"
苏瑾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你的见解让今天的讨论有了深度。"他顿了顿，"我还能见到你吗？不是作为沙龙的客人，只是……作为程予乐。"
雨声仿佛突然变大了。程予乐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我的展览……”
"我会去的。"苏瑾微笑，"但我想在那之前也见到你。"
程予乐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的水洼，水面上倒映着模糊的灯光和他们的影子："好。"
"晚安，程予乐。"苏瑾将伞递给他，转身走入雨中。
程予乐站在门口，看着苏瑾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颗与苏瑾一样的泪痣。但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们相似的地方也仅止于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