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犹未可知 ...
-
午后阳光暖融,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稍稍驱散了厢房内的沉闷之气。
沈昭倚在榻上,谢临刚为他换完药。伤口愈合的速度比预期要快些,虽离痊愈尚远,但至少不再轻易渗血,蛊毒也暂时蛰伏下去。这让他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谢大夫这手艺,”沈昭看着胸前包扎整齐的绷带,啧啧两声,“以后若是开医馆,单凭这包扎的漂亮劲儿,就能引得满城姑娘们排队候诊。”
谢临正收拾药瓶,闻言头也不抬:“若都似你这般聒噪,我宁可关门歇业。”
“啧,心狠。”沈昭故作叹息,随即又笑起来,眼神往谢临那边瞟,“不过话说回来,谢大夫你这般人才,怎就孤身一人浪迹江湖?就没个红颜知己什么的?”
“与你何干?”谢临冷眼扫过来,“管好你自己。”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沈昭笑嘻嘻,“你看我,虽说可能长得比你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好歹也曾是药王谷一枝花,不也至今形单影只?可见这江湖险恶,知音难觅啊。”
谢临懒得理他这满口胡诌,将最后一点药散包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新的守卫换岗,还夹杂着低低的命令声,提到了“加强戒备”、“后山”等字眼。
沈昭和谢临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昨夜巫蛊道之事,让萧澈加紧了防备,但也侧面说明,对方并未放弃,压力仍在。
沈昭忽然压低声音:“谢临,你说……柳知微那病,到底什么来路?瞧他那风吹就倒的模样,萧澈竟也舍得带他出来奔波?”
谢临手上动作顿了顿:“他脉象奇特,似有先天不足,又似被某种阴寒之力侵蚀已久,非寻常药石能医。”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服用的丹药,药性极烈,虽能暂时提振精神,实则饮鸩止渴。”
“哦?”沈昭挑眉,“连你都觉得棘手?那看来是真麻烦。萧澈把他看得眼珠子似的,这病要是好不了,怕是得疯。”
“与你我无关。”谢临语气淡漠,“少操闲心。”
“怎么无关?”沈昭理直气壮,“他要是病得快死了,萧澈哪还有心思找我们的麻烦?说不定还得来求你呢,谢神医?”
谢临瞥他一眼:“你以为萧澈是能轻易相求之人?”
“那就谈条件嘛。”沈昭笑得像只狐狸,“比如,用你的妙手回春,换咱们的自由身?这买卖听起来不错。”
“然后等着被卸磨杀驴?”谢临冷笑,“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两人正低声说着,房门被敲响。此次来的不是柳知微,而是一名谛听卫小旗,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不再是清粥小菜,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药膳。
“指挥使吩咐,给沈公子补补身子。”小旗官语气平板无波,“柳先生也命人炖了参汤,望公子安心静养。”
东西放下,人便退了出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沈昭看着那突然改善的伙食,摸了摸下巴:“鸿门宴?还是看我要死了,给点临终关怀?”
谢临检查了点心参汤,并无问题:“吃你的。毒不死你。”
沈昭也不客气,拿起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点头:“嗯,味道还行,比干粮强。谢大夫,你也尝尝?”说着就要把咬过的那块递过去。
谢临嫌恶地避开:“自己吃。”
沈昭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几口吃完,又端起参汤喝了一口,随即皱眉:“啧,火候差了点,人参年份也不够,比谢大夫你熬的差远了。”他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谢临虽然嘴毒,但在用药饮食上对他极为细致,效果显著。
谢临没接话,只是拿起一块未碰过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动作优雅,与沈昭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
沈昭看着他,忽然道:“说起来,小时候我生病,你也是这样。嘴上骂我麻烦精,喂药的时候却比谁都小心,还偷偷往药里兑蜂蜜。”
谢临咀嚼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眼看他:“你记错了。”
“是吗?”沈昭眼神微眯,带着点狡黠,“那我怎么记得,有次我嫌苦不肯喝,你气得把碗都摔了,结果转头又去重新煎了一碗,还是兑了蜜的?”
谢临:“……”他放下糕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晕,语气却更冷,“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昭见好就收,嘿嘿一笑,专心喝汤。有些事,点到即止,效果更佳。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微的进食声。阳光正好,竟难得显出一丝短暂的、近乎平和的假象。
然而这假象并未持续多久。傍晚时分,苑中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巡逻守卫的频率增加,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猎犬的低吠和人员调动的脚步声。
“看来咱们的萧指挥使是真急了。”沈昭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张旗鼓,也不怕打草惊蛇。”
“他或许是想打草惊蛇。”谢临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逼对方再次出手。”
“那我们岂不是成了鱼饵?”沈昭挑眉。
“你才知道?”谢临回眸,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
沈昭摸了摸鼻子:“当鱼饵也得有点鱼饵的自觉嘛。谢大夫,看来今晚又睡不安生了。”
果然,入夜后,别苑并未像往常一样陷入寂静,反而灯火通明,守卫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临和沈昭都未入睡,和衣而卧,保持着警惕。
子时前后,苑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随即是几声短促的呼喝和兵刃相交之声!
“来了!”沈昭瞬间坐起,眼神锐利。
谢临也已起身,指尖扣住银针。
外面的打斗声似乎朝着别苑东南角的方向移动,越来越激烈。隐约还能听到某种古怪的、压抑的嘶吼声,不似人声。
“不对劲。”谢临蹙眉,“不像是佯攻。”
就在大部分注意力都被东南角的动静吸引过去时,他们厢房的屋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瓦片摩擦声!
若非两人都屏息凝神,绝对无法察觉。
沈昭与谢临对视一眼,瞬间了然——声东击西!
真正的目标,还是沈昭!
几乎在同时,一股淡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开始从门缝和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入房间!
“闭气!”谢临低喝,同时将一枚药丸塞入沈昭口中,自己也服下一颗。
但那香气似乎并非单纯毒雾,吸入少许,便让人头脑发晕,心跳加速,气血翻涌。沈昭皮肤下的蛊纹再次开始隐隐发热!
屋顶上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起来,显然来人不再掩饰行踪。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直取榻上的沈昭!那人身形干瘦,穿着南疆特色的短褂,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疯狂,手中一柄弯刀淬着幽蓝的光!
速度极快!
谢临的银针已然出手,数点寒星直射对方要害!
那南疆人竟不闪不避,任由银针没入肩臂,刀势不减,眼看就要劈中沈昭!
千钧一发之际,沈昭猛地将身上薄被甩向来人,同时身体向榻内侧一滚,虽避开了要害,但刀锋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黑影如同苍鹰般从屋顶破洞扑下,刀光凌厉,直取那南疆人的后心!是萧澈安排的暗卫!
屋内顿时陷入混战!南疆人刀法诡异狠辣,且悍不畏死,竟以伤换伤,逼得那暗卫一时难以拿下。诡异的香气仍在弥漫。
谢临迅速靠近沈昭,查看他手臂伤势,见血色鲜红,并未中毒,稍松了口气,立刻为他点穴止血。
沈昭却一把推开他,眼神冰冷地盯着那南疆人,低声道:“小心点,这香味不对劲,能引动蛊毒!”
他话音未落,那南疆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口中念念有词!
沈昭身体猛地一颤,瞳孔中的金红色再次浮现,皮肤下的蛊纹如同活物般扭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痛苦地低吼一声,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破坏的欲望!
“沈昭!”谢临厉喝一声,数根银针疾刺他脑后要穴!
但那南疆人的咒语似乎对蛊虫有着极强的刺激作用,银针的效果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那南疆人拼着硬受暗卫一刀,猛地朝沈昭掷出一物!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陶罐,罐口密封,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之气,沈昭一掌打碎了陶罐,一股黑烟猛地爆开,其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蠕动的虫影!
“蛊虫!”谢临脸色一变,拉着沈昭急退!
但那黑烟扩散极快,眼看就要将两人笼罩!
电光石火间,沈昭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谢临彻底扯到自己身后,同时一掌拍出,并非攻向黑烟,而是狠狠拍向地面!
轰!
一股刚猛灼热的内力以他掌心为中心爆发开来,竟将弥漫过来的黑烟暂时逼退一瞬!但他自己也因强行运功,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身体摇摇欲坠!
“你!”谢临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人不要命了?!
那南疆人见一击未中,还想再扑上来,却被那名暗卫死死缠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更多的守卫正在赶来。
南疆人见状,知道事不可为,怨毒地瞪了沈昭一眼,猛地掷出几颗弹丸,炸开一片浓密烟雾,身形趁机向后疾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暗卫欲追,却听谢临冷声道:“别追了!先救人!”
暗卫脚步一顿,看向屋内。
烟雾散去,只见沈昭半跪在地,靠在谢临身上,大口喘着气,唇边血迹斑斑,手臂上的伤口也在渗血,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狠厉和后怕。
谢临正快速为他施针,压制再次暴动的蛊毒,脸色冷得吓人。
赶来的守卫迅速控制住现场,扑灭余烟。
柳知微和萧澈也很快赶到。柳知微看到屋内狼藉和沈昭的惨状,眉头紧蹙。萧澈的目光则先是扫过柳知微,然后才冷冷地落在沈昭身上。
“如何?”萧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死不了。”谢临头也不抬,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火气,“劳指挥使费心布置,这鱼饵当得可还满意?”
萧澈眼神一寒。
柳知微连忙打圆场:“谢大夫息怒,是我等疏忽,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狡诈凶悍,竟用这等手段……”他看向沈昭手臂的伤和地上的血迹,吩咐道,“快取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来!”
“不必。”谢临冷声拒绝,“我的病人,我自己治。”他扶着沈昭起身,走向床榻,不再看那两人一眼。
沈昭经过萧澈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扯出一个带着血味的笑,声音不高,却清晰:“指挥使,下次拿人当饵,记得把线拴牢点。不然鱼没钓到,饵先没了,可就亏大了。”
萧澈目光冰冷地与他对视,并未言语。
柳知微叹了口气,示意众人清理现场,随即与萧澈一同离去。
房门再次关上,留下一片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药味。
谢临将沈昭按在榻上,动作粗暴地撕开他手臂上临时包扎的布条,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可怕。
沈昭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喂,谢临,刚才……多谢你啊。要不是你那几针,我可能真控制不住……”
谢临手上用力一按绷带结。
“嘶——”沈昭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知道疼?”谢临终于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强行催动内力逼退蛊虫?你很能耐啊?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沈昭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那不是……情况紧急嘛。总不能真让那玩意儿沾到你身上……”
谢临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眼神复杂:“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不行。”沈昭想也没想就接口,语气理所当然,“你可是我重金聘来的大夫,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给我治伤解毒?我这人惜命得很。”
谢临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沈昭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嘴毒心软的郎中,生起气来……好像有点可爱。
夜更深了。经过这番折腾,别苑的守卫几乎增加了一倍,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威胁,并未远离。
裂隙已然出现,微光能否照亮前路,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