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好起来 ...


  •   徐赞是在改稿间隙看到小玉消息的。

      屏幕上开了好几个窗口,有百度文库,有公众号后台,他正在裁剪今天发布的公众号文章的封面,小玉的对话框就弹了出来,一行字打得颠三倒四:

      “徐记者,张苗她割腕了,现在在市一院抢救,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很着急,我很慌,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的父母,我的地址是XXX。”

      徐赞的手指顿在屏幕上,心脏一滞,他没敢耽搁,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跑。

      市一院的急诊楼永远吵得人头疼,徐赞找到抢救室门口时,小玉正蹲在墙角哭,看见他来,才勉强撑着站起来:

      “徐记者,张苗还在里面,医生说……说失血有点多。”

      没等徐赞开口,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张苗的父母,男的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女的拎着个名牌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只是脸色发白,眼底却没多少悲伤和慌乱,更多的是一种烦躁。

      “你就是那个徐记者?”张父先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审视:“我家苗苗的事,你怎么还跟媒体扯上关系了?这种事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徐赞愣了愣,没料到对方开口是这话。

      他看着张父紧绷的嘴角,又看了眼张母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包带的样子,觉得无力感充斥了四肢百骸。

      “我不是来报道的。”

      徐赞压着心里的火气,声音尽量平和:

      “我是张苗的同学小玉之前联系过的记者,她跟我说过周教授的事,我来看看张苗的情况。”

      小玉就是那个给电视台写匿名信的人,今天她太慌了,口罩没带,眼睛也哭的红肿,瘦削的身体靠着医院墙壁,仿佛下一秒她也要进抢救室一样。

      “徐记者,你说周教授?”

      张母终于转过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什么周教授啊?苗苗就是压力太大了,月考模拟考没考好,想不开才做傻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在这里乱说话,影响我们家苗苗的名声。”

      “阿姨,她不是压力大!”

      旁边的小玉突然喊出声,眼泪又掉了下来:

      “是周波那个混蛋,他骗我们说能帮我们走自主招生,还、还对我们做那种事,张苗跟你们说过的,你们为什么不信她?”

      张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想拉小玉,却被徐赞拦住了。

      徐赞的声音冷了些:

      “张苗不是第一次跟你们说这件事吧?上次她跟你们提周教授,你们说她心思不正,这次她都进抢救室了,你们还在关心‘名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张母的声音尖了起来,“我们做父母的难道会害她?这种事传出去,她以后怎么考大学、怎么嫁人?我们是为了她好。”

      徐赞看着这对父母,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抢救室的灯灭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

      “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后续要多注意她的情绪,最好去心理科看看。”

      张母赶紧上前问:

      “医生,我们家孩子不会留疤吧?在手腕上,多难看啊。”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眼这对父母,没再多说,只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转身走了。

      张苗被推到病房时还没醒,脸色白得像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徐赞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张父张母在床边讨论要不要请个家教,把落下的课补回来,突然觉得一阵窒息。

      他们好像永远都不明白,张苗现在需要的不是补课。

      傍晚的时候,张苗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没哭也没闹,只是眼神空洞,不管谁跟她说话,都没反应。护士送来晚饭,她也不吃,把饭盒推到一边,手紧紧攥着被子。

      徐赞坐在床边,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此刻似乎说什么也都是苍白。

      “叔叔阿姨,医生说让孩子去看看心理科。”忍了很久,徐赞还是开了口,他拉着这一对父母回到走廊,声音放的很低。

      张父皱着眉:

      “看什么心理科?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心理问题?就是太娇气了,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张母也附和:

      “是啊,再说心理科那地方,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苗苗有精神病,不行不行,绝对不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病房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的脆响。

      徐赞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赶紧推门伸头往病房里看。

      吊瓶被张苗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张苗攥着一块尖锐的玻璃,就要往手腕上划,徐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玻璃划破了他的掌心,血瞬间渗了出来。

      “别碰我。”张苗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你们都别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本身也不想活了,都别管我了。”

      张父张母吓得脸色惨白,张母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倒在地上。

      直到护士冲进来,把玻璃拿走,张苗还在哭,身体抖得像筛子。

      “去,去带苗苗看心理科,现在就去。”

      张父终于肯松口,声音里带着点颤抖,但徐赞知道,他不是心疼张苗,是怕她真的死在自己面前。

      晚上的时候,小玉约徐赞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女孩今天原本穿着小裙子,只是她身上沾了血没来得及处理,现在猛地瞧过去,还有点儿骇人。

      她坐在徐赞对面,一直不停地把裙摆往下拉,她指甲上原本也涂了颜色,只是她一直抠,现在也被刮得斑驳,露出底下的本色。

      “我第一次见周教授的时候,他穿着西装,戴个金丝眼镜,说话特别温柔。”

      小玉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声音很轻:

      “他说我写的解题思路很好,还夸我的裙子好看……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好老师。”

      徐赞没说话,静静听着。

      “后来他约我去办公室,说要给我讲题。”

      小玉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锁了门,说喜欢我,还、还对我做了那种事……我回家之后,把那条裙子扔了,还有丝袜,还有我偷偷涂的指甲油,我觉得是这些东西害了我,是我穿得太好看了,才会让他对我做那种事。后来,他也说了,就是我穿的太美,他感觉我是在勾引他,他还说,我这么做不对,我做错了,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惩罚就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侵犯我,还不让我说出去,说,如果我说了,就不让我去考试,反正他有的是门路。”

      小玉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徐记者,是不是我不穿小裙子、不涂指甲油,我也不穿丝袜,他就不会伤害我了?她,就不会伤害我们了?”

      “小玉。”

      徐赞的声音很轻:

      “对不起,我很没用,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要如何告诉你,裙子不是罪恶,丝袜不是罪恶,你小心翼翼染上的彩色指甲,也不是罪恶?”

      是那些利用权力伤害别人的人,是那些不相信受害者、只会指责受害者的人,才是罪恶。

      徐赞看着十六岁的小玉,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他想起对岸女作者曾说过的话:

      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

      我最讨厌别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性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更加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

      可是,我更恨什么你知道吗年轻的女孩?

      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小玉还在抽泣,徐赞拿过纸巾递给她。

      窗外,夜色蔓延,等女孩哭完,他站起身说:

      “我送你回家吧,好吗?”

      小玉点点头,声音恨低:

      “谢谢徐记者。”

      两人走出咖啡馆时,夜里的风有点凉。

      徐赞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到小玉面前,女孩的裙太短,风一吹就往腿上灌。

      小玉愣了愣,伸手接过外套,往身上裹了裹,外套上还带着暖意,让她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稍微放松了些。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小玉走在徐赞旁边,脚步很慢,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小声说:

      “徐记者,你说……张苗会好起来吗?”

      徐赞看着前方的路,路灯的光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他顿了顿,说:“会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好起来需要多久,不知道张苗会不会永远记得手腕上的疤,不知道小玉能不能再穿上喜欢的小裙子、涂回彩色的指甲油。

      可他不能说不知道,他是此刻女孩唯一能抓住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很微弱,也得撑着。

      走到小玉家楼下,女孩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目送她小心翼翼的上楼,徐赞才长舒一口气。

      徐赞慢慢往家走,路上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他握着手机准备看看未读消息,结果触到掌心里的伤口,跟小玉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疼痛才开始侵蚀,对着路灯看了看,其实那个伤口也就只有几厘米而已。

      他突然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池悦笙脖子上横亘的伤,那个口子一看就很深,扭曲着,像趴在他皮肤上的蜈蚣。

      他会痛吗?痛的时候会难过吗?会掉眼泪吗?是怎么受的伤呢?为什么会在脖子上呢?

      无数个问号盘旋在徐赞的脑子里,他想给池悦笙发消息,想给他打电话,想去他的住处找他。

      可是夜风一吹,他立马就找回了青冥。

      归根结底,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不轻不重的喜欢打扰到他。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些不轻不重的喜欢存在,譬如他对于池悦笙无来由的一见钟情,譬如阳光偏爱树梢,月光偏爱屋角,你看,太阳那么大,它偏偏给了一缕光在树梢上,月亮照万物,独独老屋里那一角,月影最亮。

      池悦笙突如其来的冷漠一定有他的理由,徐赞想。

      那他就好好的、安静的等着,等着池悦笙愿意敞开心怀的那天。

      反正他徐赞还年轻,才二十七岁而已,无论是追爱,还是等爱,他都不怕。

      他等得起,也耗得起。

      如果那个酷似陈百强的男生在他身边的话,此时此刻,他一定要点一首浪费。

      快到自己家时,他突然在心里想着:

      池悦笙,希望你不要被苦难包围。

      希望你的伤口只是伤口。

      希望你的泪水只是泪水。

      希望你的所有都没有附属的其他含义,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徐赞转头又想:如果他的希望不成立怎么办呢?

      那就,希望你好好的,如果现在不是好好的,那也希望你很快好起来。

      一定要,好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