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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腹水与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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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向晚》 卷一 ·靠近第三单元:抱团取暖
第8章 〈腹水与拥抱〉
时间:2025年4月4日,下午地点:肿瘤科治疗室 & 3区走廊 视角:林向晚
腹水像是某种恶毒的活物,在我体内疯狂滋长。它无情地挤压着我的脏器,顶撞着我的膈肌,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次奢侈的、需要竭尽全力的挣扎。肺部被压迫着,氧气变得稀薄,视野里开始出现缺氧的黑斑。
像被扔进深海,水压从四面八方而来,要將我碾碎。
治疗室的灯光白得刺眼。长长的穿刺针探入,连接着负压吸引瓶。医生和护士的声音隔着一层水膜传来,模糊而遥远。
我只能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块细微的裂纹,努力将意识从那种缓慢被抽空的、诡异的剥离感中抽离。
汩汩的液体流动声持续着。
一瓶,两瓶……透明的、略带黄色的液体不断被引出,在瓶子里积聚。
身体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随着液体的抽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点点减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虚脱。仿佛被抽走的不是腹水,而是我赖以支撑的最后一点精气神。
两千六百毫升。
护士报出这个数字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惊叹。
我瘫在治疗床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只剩下空洞的喘息。
被护士用轮椅推回病房时,我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随时会被走廊里任何一丝微弱的气流吹散。意识漂浮着,世界的声音忽远忽近。
轮椅停在病房门口。
一个人影等在那里,背对着走廊的光,轮廓有些熟悉。
是沈砚。
他的轮椅横在门口,像一道沉默的界碑。扶手挂钩上,罕见地挂着两杯塑料袋装着的热豆浆,白色的塑料袋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散发出温暖的、属于豆类的朴实香气。
护士帮我刷开门,示意我自己进去。她还有别的病人要忙。
我试着用手臂撑起身体,想要挪到床上去。但刚刚经历抽液的身体彻底背叛了我,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脚刚沾地,膝盖就猛地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没有预想中撞上冰冷地板的疼痛。
而是跌进了一个坚实的、带着轮椅金属凉意和熟悉薄荷糖气息的怀抱。
我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身体似乎瞬间僵硬了一下,轮椅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后滑了寸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但下一秒,一条手臂稳稳地、甚至有些强硬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固定在他怀里,避免了我滑落下去。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了轮椅的轮圈,稳住了后退的趋势。
我的脸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贴着他胸膛的布料。能感觉到底下肌肉的绷紧,和他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后变得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
在极度虚脱带来的耳鸣背景下,那心跳声异常清晰。
我们维持着这个极其狼狈又过于亲密的姿势,谁都没有动。走廊里偶尔有人经过,投来诧异的目光,我们也无暇顾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所有理智和羞耻心。
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轻得像是呓语,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绝望:
“沈砚……”
“我可能……撑不到夏天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了。力道很大,勒得我甚至有点疼。
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没有反驳,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别瞎想”。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了几秒。
然后,我感觉到那只环着我腰的手稍微松开了些。他伸手,取下了挂在扶手上的一杯豆浆,吸管已经被他细心插好。
他将那杯温热的、散发着暖气的豆浆,直接递到了我的唇边。
塑料杯壁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袋子,熨帖着我冰凉的嘴唇。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平稳,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硬邦邦:
“那就别等夏天。”
“把春天喝下去。”
鼻子猛地一酸。
我下意识地张开嘴,咬住了那根吸管。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豆浆涌入干涩发苦的口腔。与此同时,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挣脱了所有束缚,汹涌地滚落出来。
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砸进那杯温热的豆浆里。
滚烫的。
泪水是滚烫的。
顺着吸管,和着豆浆一起被吸吮进去,烫得舌尖发麻,一路灼烧到空洞的胃里,混合着豆腥味和一种无边无际的、苦涩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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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束)
下章预告:第九章 〈天台落日吻〉(双视角混剪)。清明傍晚的逃亡,无人机的誓言,橘子汽水味的天空,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混合着薄荷糖、化疗苦涩与落日余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