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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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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南川迎来了短暂的回暖，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冬末春初的清冷气息。
一个周末的午后，商寄被一个紧急的国际视频会议缠住，不得不去了公司。
谢聈独自在家，进行一场断舍离的大扫除。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谢聈挽起袖子，将一些许久不用的旧物从储藏室里搬出来，准备分类处理。大多是商寄以前买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或者一些过时的电子产品。
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略显笨重的硬纸箱。
箱子上没有标签，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谢聈有些疑惑，他不记得家里有这个箱子。
他费力地将箱子拖出来，吹开表面的浮尘，打开了盖子。
里面的东西让他愣住了。
并非他想象中的废弃文件或闲置物品，而是一些被保存得极其用心的、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物件。
最上面，是一个略旧的、印着南川一中校徽的硬壳笔记本。
谢聈认得，这是商寄高中时用的那种。
他迟疑了一下，翻开了笔记本。
里面并非课堂笔记，而是一页页略显潦草却充满生命力的……画和随感。
有课堂上老师的搞笑速写，有篮球场上激烈的对抗场景，有晚自习时窗外绚烂的晚霞，还有……很多很多他自己的侧影或背影——低头写题时微蹙的眉头，图书馆阳光下专注的睫毛，运动会上冲过终点时飞扬的发梢……每一幅画旁边，还配着几句幼稚又张扬的“批注”：
“我去！今天物理课谢聈居然反驳老林了！虽然最后证明他是对的……但小爷我不服！”
“优等生笑起来居然有虎牙？妈的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运动会跳远破纪录了！牛逼！就是领奖时脸红了，啧，不禁夸。”
一页页翻过去，谢聈的心脏像是被温水缓缓浸泡，酸涩又温暖。
他从来不知道，在那个看似只知道吵闹斗气的年纪，商寄曾用这样的方式，偷偷记录下了那么多关于他的瞬间。
笔记本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些更零碎的东西：两张被撕坏又小心翼翼粘好的、印着“南川一中”字样的作文纸——那是他们第一次月考时，因为争论一道题答案而赌气撕掉的，几颗已经融化变形、看不出原貌的水果糖——好像是某次他低血糖时，商寄胡乱塞给他的，甚至还有一小截干枯的、看不出品种的植物茎秆——旁边小纸条上商寄龙飞凤舞地写着“谢柟的校牌，偷来了。”
谢聈看着这些幼稚又执拗的“收藏”，指尖微微发颤。
他几乎能想象出少年商寄，是用怎样一种别扭又珍重的心态，将这些不起眼的碎片悄悄收藏起来，视若珍宝。
铁盒底下，压着几张光盘，上面标记着日期和简单的内容：“高二篮球赛决赛”、“江城集训夜晚”、“北静旅行-海边。”
谢聈的心跳猛地加速。他走到客厅，将其中一张标记着“北静旅行-海边”的光盘放进了影碟机。
电视屏幕上闪烁了几下，出现了略显模糊的、手持拍摄的画面。
镜头摇晃着，对准了碧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然后，镜头一转，捕捉到了年轻的他。
那时的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短裤，赤脚站在海水里，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心的一枚白色贝壳。
海风吹起他柔软的黑发，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他似乎察觉到了镜头，抬起头，对着镜头方向，有些不好意思地、极浅地笑了一下，露出了那颗小小的虎牙。
画面外，传来商寄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毫不掩饰的喜欢：“喂！谢聈！看这里！笑一个嘛！对！就这样！真好看！”
镜头推进，似乎想更靠近一些，却突然一阵晃动，伴随着商寄一声夸张的“哎呀”和落水声，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蔚蓝的天空和一阵混乱的笑骂声中。
谢聈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笑容清浅、眼神明亮的自己，看着画面外那个活泼肆意的商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那么好的时光，那么真挚的情感，却被他们生生错过了十一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继续翻看箱子里的东西。
再下面，东西的年份跨度变大了。
有一些来自英国明信片，盖着当地的邮戳，背面却是空的，没有只言片语；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印着牛津大学标志的黑色T恤，看起来是商寄大学时穿的，还有几个设计奖项的证书和奖杯……
最后，在箱子的最底层，谢聈摸到了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形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精装日记本，以及一个略小一些的、同样朴素的礼盒。
谢聈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他先打开了那个礼盒。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个小巧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
每一个盒子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写着年份和一句简单的话：
“第一年，生日快乐。尽管这个门太窄，太小，我还是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
“第二年。生日快乐。愿你一切安好。”
“第三年。生日快乐。今天伦敦下雨了，想起了南川。”
……
“第十年。生日快乐。我好像，快要把你的样子忘了。”
谢聈的呼吸骤然停滞，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住那些轻巧的盒子。
巨大的酸楚和感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瞬间溃不成军。
他强忍着泪水，拿起那本厚厚的日记本，缓缓翻开。
扉页上，是商寄锋利潦草的字迹：
【给十一年后的谢聈，或者，永远也不会看到的谢聈。】
日记的内容，并非每日琐事的记录，而更像是一封封未曾寄出的长信，按年份分隔开。
开始的字迹充满了愤怒、不解和巨大的痛苦，字句间甚至能看到被笔尖划破的痕迹。
【为什么？谢聈，你告诉我为什么？！就因为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你就这么否定了我们的一切？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渐渐地，愤怒被一种深刻的悲伤和迷茫所取代。
【……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我追了整整一条街……明知道不可能是你……】
【……喝酒了，好像只有喝醉了，才能不那么想你……】
【……谢聈，没有你，我好像也不会死了，但活着，怎么就他妈这么没劲呢？】
再往后，文字变得平静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却更加清晰。
【……拿到第一个国际奖项了。台下很多人鼓掌。要是你在就好了。】
【……又去了江城。桥还在，海还在，但你不在。】
【……十年了。谢聈，我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日记的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沉稳了许多，日期是他们重逢前不久。
【……听说你要来江城。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你。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也许……你早就忘了我，过着你想过的‘正常’生活了。】
【……还是决定去了。恨了十一年，总得有个了结。要么彻底放下，要么……】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结局。因为结局，正在由现在的他们共同书写。
谢聈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他紧紧抱着那本沉重的日记，像是抱住了商寄独自挣扎、痛苦了十一年的灵魂。
原来，在他靠着药物和麻木对抗抑郁症和思念的时候，商寄也在大洋彼岸，用另一种方式，同样承受着漫长的煎熬和孤寂。
那些看似成功的荣耀背后，是无数个被酒精和回忆吞噬的夜晚。
那些尖锐的恨意之下，掩盖的是从未真正熄灭的爱火。
那场重逢后故意的羞辱和刁难，不过是一个受伤太深的人，笨拙而扭曲的自我保护。
他从未忘记。
一年一份的生日礼物，一年一封的无声日记，就是他对抗遗忘和绝望的全部方式。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商寄结束了会议，回来了。
“我回来了！路上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给你带了……”商寄的声音在看到客厅里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他手里的纸袋掉在地上，糖炒栗子滚落一地。
谢聈抬起头，泪流满面，手里紧紧抱着那本日记和那些礼物盒子。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商寄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窘迫，随即化为一种深切的、无处遁形的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聈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破碎的琉璃上。
他走到商寄面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对不起……商寄……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商寄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
他伸出手，将谢聈用力地、紧紧地抱进怀里，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都过去了……”商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你回来了……什么都值得了。”
谢聈在他怀里泣不成声，积压了十一年的愧疚、心痛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将他淹没。
商寄只是更紧地抱着他，一遍遍地、笨拙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重复着：“不哭了……宝贝不哭了……我在呢……以后我一直都在……”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地板上，散落着来自过去的日记、礼物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诉说着十一年间，两个灵魂各自漂泊又最终重逢的轨迹。
那些错过的时光，无法挽回。
但幸运的是，他们还有足够长的未来，去弥补，去珍惜，去书写日记的全新篇章。
这份来自过去的、沉重的礼物，终于在此刻，被真正地签收。
而它的意义，在于让此刻的相拥，变得更加珍贵，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