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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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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煦谎称自己得了春季流感,连续半个多月没去心理诊所。明明不需要再早起,可他的作息反而变得越来越规律了,而且不仅是每周二和周五,他现在几乎每天都会自动早早醒来,像是有什么事在催着他一样,可是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仔细想,却又想不出这一天有什么非干不可的事。而这种没什么事要做的感觉反而让他更加焦虑,仿佛身下的床单都生出了荆棘,他再多躺一分钟就会血肉模糊。宇哲庆功宴上的美酒佳肴衣香鬓影总是不断地浮现在他脑海,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刺眼又刺心,令他生妒又生厌。
这半个多月,程子焱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不曾对他的病情问候过半句。迟煦开始搞不清楚这到底是程子焱的一种策略,还是这个人就是铁石心肠。某天早上,他在晨光中盯着那依旧毫无动静的手机,忽然灵机一动,让陈放去帮他买了一堆感冒药回来,在桌上胡乱摆成一摊,然后拍了张照。作为一个从来不在网络上发任何东西的人,迟煦破天荒发了条仅程子焱可见的朋友圈,文案是:【武功再高,也怕流感】。
这之后他等啊等,又等了一个多星期,没等来程子焱的只言片语,倒是等回了他从北戴河疗养归来的父亲。
迟景鸿回来后的当天晚上就把三个孩子都叫回了家吃饭。迟雨、迟凯、迟煦虽然都是单身,但全都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平时不和父亲住在一起,避免两代人因观念不同而产生不必要的摩擦。
准备回家之前,迟煦站在别墅衣帽间的镜子前,把他几乎所有行头都在身上比量了一番,就是拿不定主意该穿哪套。
他把一件上面挂满零碎的朋克风皮夹克比在身上:“这身儿怎么样?我再抓紧时间去染个头发,让我爸一看见我就皱眉,然后下定决心把我留在家里,绝不能送出去入赘给他丢人现眼。”
陈放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沙发里:“你确定他看见你这样,不会痛下决心把你送进规矩森严的门阀世家实施劳动改造吗?”
迟煦被他吓得一哆嗦,赶忙把夹克往旁边一扔。他把自己摊进沙发的另一端,环视着周围的一片狼藉苦恼地思索着。过了会儿,他忽然腾地一下坐起身:“要不我去纹个身?他们体制内的人不是对这个最敏感了吗?”
陈放摆摆手:“行了你别瞎折腾了,你爸要是铁了心把你给嫁出去,你就是把自己全身都纹满了,他也会抓着你去洗掉,然后把你捆着送入洞房。”
迟煦生无可恋地瘫倒下去:“你说得对,我爸对我的纵容都是在不触及他利益的范围内,如果牺牲我能换来他在京圈儿飞黄腾达,他绝对毫不犹豫。陈放,你知道庄阿姨死后,我爸为什么没有再娶吗?不是因为他对庄阿姨多情深义重,如果他真的爱庄阿姨,就不会有我这个私生子了,他一直对外号称单身,只是不想失去庄家的背景关系罢了。小时候,我哥我姐他们的外公外婆每次来家里,只要看见我就会用各种难听的话骂我,有时候甚至还会找茬打我。我爸一向最宠我,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儿,他从来都不敢说什么,因为他害怕得罪他们,失去他利益关系网中重要的一部分。”
陈放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祸躲不过,你也先别着急了,今晚去探探情况,实在不行,你不是还有离家出走这个选项呢么?不说别的,就光你那几辆车随便卖一卖,都够我们普通人过上几辈子的,你的退路其实多得很。”
迟煦敷衍地笑了笑,在他看来那根本就不叫退路。他从出生就习惯了奢侈,对金钱的度量衡与普通人不在一个数量级,而且上层生活的意义远不止在于吃穿用度的品质,更在于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特权带来的滋味是妙不可言的。
再担心,该来的还是要来,傍晚时分,迟煦在阿斯顿马丁的躁动声中来到了迟家宅邸的门外。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充满了童年的回忆。门前宽阔的草坪,流水潺潺的欧式喷泉,后院色彩斑斓的花园,清澈的恒温泳池,还有远处那块专门为他而建的网球场,都是他留下身影最多的地方。只是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迟雨比他大了十岁,两个人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迟凯比他大六岁,虽然岁数上两人勉强可以互作玩伴,但自打迟凯的母亲离世后,迟煦和他的关系就变得格外恶劣。迟夫人还在的时候,迟景鸿对于这两个男孩的态度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别,可夫人一走,迟景鸿立刻原形毕露,对私生子宠爱有加,对原配的儿子却极尽苛责。迟凯不清楚上一辈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当时年幼的他只知道是迟煦夺走了他的一切,故而始终怀恨在心。两人从小到大打了无数的架,直到今天只要见面还是互相没有好脸色。
迟煦关上车门,朝别墅门口走去,却见台阶上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在夕阳的侧光下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回来了?”迟凯勾着嘴角上下打量了一下迟煦:“难得回家陪爸吃个饭,你怎么穿的这么随便?”
身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的迟煦笑得一脸挑衅:“回家吃饭还要怎么打扮?难道像你一样把自己弄得像要去参加国宴一样?我不需要。”他最后四个字的意思很明显:我有父亲的宠爱,所以不需要像你那样费力地讨好他。
迟凯冷笑了下:“也是,趁着你现在还能自由自在,得抓紧时间享受。等你去入了赘,以后就只能天天看人脸色过日子了,到时候你老丈人让你穿什么你就得穿什么。”
迟煦默默咬起了后槽牙:“你操心太多了,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听说你这个季度的财报可不太好看啊,想好怎么跟老爷子解释了吗?”
迟凯嗤笑道:“你个一分钱不挣的人好意思来说我?”
迟煦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有你替我挣啊。”说完他就一副懒得再聊的模样丢下迟凯走进了别墅大门。
虽然每天都要忙于攀关系套近乎,但北戴河毕竟是疗养胜地,迟景鸿这一待就是几个月,肉眼可见地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连说话都比往日更中气十足了些。
迟煦看着父亲那喜上眉梢的模样,就知道他这趟没白跑,迟家进京有望了。而这也就意味着,他被送去“和亲”的命运基本上逃不过了。
家宴十分丰盛,餐桌上是远超四个人吃得完的菜量。迟景鸿先是向迟雨和迟凯询问了公司最近的情况,照例把迟凯训了一通后,开始讲述自己这次的疗养收获。
迟煦全程埋头吃饭,不插半句嘴,企图让人忘记自己的存在,可话题还是不出意料地落在了婚配问题上。迟景鸿先是说这三个儿女全都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然后开始讲门当户对的重要性,最后终于引出了今晚的主题。他在这次疗养中搭上了迟煦爷爷过去在兵团的老战友,对方有个正处适婚年龄的孙女,在互相打探了各自的背景和家庭状况后,双方都产生了联姻的意向。
“那个女孩子的照片我也给要过来了,长得温婉大气,一看就很有教养。”迟景鸿在手机上找到照片,然后把手机放到了旋转台上。
迟雨离得最近,先拿过去看了眼,然后把手机传给迟凯。迟凯抿着嘴,压抑着窃笑,看完后把手机放到旋转台上,转到了迟煦面前。
迟煦只抬头瞄了一眼,立刻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卖房卖车,让陈放教教他怎么精打细算过生活。那女孩不能说不漂亮,只是面容间有股特别严肃的气质,有点像中学时代随时随地会出现在教室后门的女教导主任。迟煦感觉如果和这个女人结了婚,别说出去花天酒地了,以后他上个厕所都得打报告。
就在迟煦忙着细数自己可变卖的家当时,迟景鸿拿回手机继续说道:“这女孩名叫冯茜,今年二十八,比你小三岁,年龄上也正合适。”
迟煦低着头想,也就只有这个年龄是我喜欢的了,等等……比我小三岁?不是大三岁吗?
他抬起头看向迟景鸿,却发现迟景鸿正盯着对面的迟凯。
在场除了迟景鸿之外的所有人都傻了,就连站在角落里等着伺候他们的家佣们都在面面相觑。
“什…什么意思……爸,你是说……要让我和这个女的结婚吗?”迟凯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迟景鸿笑眯眯地点头:“是啊,你和这姑娘学历年龄外貌都很般配,我也给他们家介绍了你的情况,他们对你很满意。”
迟凯呆若木鸡地指了指迟煦:“可是……难道……不应该是迟煦吗?”
迟景鸿笑道:“迟煦不合适,就他那个自由散漫惯了的样子去到人家门阀世家,还不够给咱们家丢脸的。”
迟煦和迟雨同时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老爷子对迟煦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
可迟凯却不淡定了:“那我如果和她结婚,是要……入赘吗?”
迟景鸿点头道:“当然,我们是要往北京发展,你自然是要过去的,这样才好打通那边的关系网。”
“可是公司这边怎么办?我不可能一直异地处理业务啊。”迟凯急道。
“公司这边有迟雨主持大局,我相信她的能力,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这不还有你弟弟呢么,从明天开始,迟煦就跟在我身边学习打理公司事务。”迟景鸿说着,把目光转向迟煦。
迟煦赶忙连连点头,生怕晚一秒钟父亲就会改变主意把他许配给女教导主任。
迟凯一听当场就疯了:“凭什么啊?!我当初可是从最基层一步一步锻炼上来的,凭什么迟煦一上来就能跟在您身边接触那些大老板啊?”
迟景鸿解释道:“你们两个情况不一样。你比较细心,适合处理那些具体事务。迟煦更擅长交际,生意场上人脉才是关键,我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早点儿拓宽眼界,才好为将来全面接手公司做准备。”
迟景鸿的话再次让所有人都懵了,连迟煦的脸上都写满了: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迟凯不可置信地指向迟煦:“就凭他?!一个连大学文凭都拿不到的混子,您要让他接手公司?爸,这么多年了,您对我和迟煦厚此薄彼区别对待,我全都忍了。这些年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就是想向您证明我的能力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结果现在您要一朝剥夺我所有的努力,把我送出去当成您开疆拓土的一颗棋子,您想过我的感受吗?!”
迟景鸿拍了下桌子:“什么棋子?!我送你去京城恰恰就是因为你的能力比你弟弟强,派你去拓展北京的市场。将来北京的分公司做起来,你就是一把手,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不是你有能力我会派你去吗?”
迟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迟家的根基在隽州,而北京早已是群雄割据,他在那边再怎么发展也绝不可能超过隽州,父亲分明就是想夺走他的实权,让迟煦坐享其成。为人父母怎么可以偏心至此!
“如果这真的是个好机会,你为什么不留给你最爱的小儿子!”迟凯咬牙切齿地问。
“都说了迟煦不适合,你现在是要质疑我的决定吗?!”迟景鸿双眼猩红地瞪着迟凯,方才席间谈笑风生的氛围一扫而空。
迟凯气到嘴唇发抖,却也不敢再做争辩。常年的打压使得他本能畏惧于忤逆父亲的命令,而且他知道不论再怎么争辩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饭厅。
迟煦和迟雨互相震惊地对望着,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迟景鸿生气地把筷子在桌上狠狠一撴:“别管他!咱们吃饭。”
这顿饭的后半程,迟煦吃得比之前更加如坐针毡。什么情况啊?怎么他爸突然就要让他接手公司了?这比把迟凯送出去入赘更加让人不可思议啊!他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的,公司到他手上岂不是活不过一集?
迟景鸿看出了迟煦的担忧,晚饭后把他单独叫去了书房。
迟煦平时是不惧怕父亲的,但在目睹了迟凯的遭遇后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因而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你站着干嘛?坐啊。”迟景鸿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摆弄着茶几上的一堆茶具。
迟煦从小在这张沙发上翻跟头打把势,从来不在乎父亲充满溺爱的责备,今天他是第一次在这里坐得如此端庄。“爸,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把公司交给我?”
迟景鸿点头道:“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
迟煦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迟景鸿笑道:“不会可以学啊,你脑子其实不笨,只是不喜欢在读书上用功。再说你擅长交际,这对做生意很重要。至于那些具体的工作,不是还有你姐呢么。这些年我一直不催你姐找对象,其实就是希望她将来能专心辅佐你,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这女孩一旦嫁出去,可就不是我们迟家的人了。”
迟煦知道父亲向来重男轻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做无用的争辩。“那我哥呢?我一直以为你会把公司交给他的。”
迟景鸿露出不屑的神情:“怎么可能!就你那不识大体、难堪大任的哥哥,我怎么会把好好的公司交到他手上!”
迟煦不解地看着父亲,他虽与迟凯不合,但内心一直承认哥哥的能力比他要强得多。迟凯好歹也是藤校毕业,做起事来严谨认真,远没有父亲说的那么糟糕。
迟景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了正神色:“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唯一认定的继承人,将来迟家的产业全都是你的。另外,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是时候开始物色结婚的对象了。”
迟煦一听又要结婚,这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爸,其实……我……我有男朋友。”他本来想说的是“我有躁郁症”,但当脑海中浮现出程子焱的脸时,忽然嘴就不听使唤了,直接说成了“男朋友”。话一出口,他惊慌地看向父亲,等着劈头盖脸的责骂。
然而迟景鸿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两个男人本来也不能结婚,你就算不娶别人也娶不了他。如果你就是喜欢,结婚以后继续养着他就行了。迟煦,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的婚姻不是用来谈情说爱的。我不会让你像你哥哥那样去入赘到别人家,但是你自己也要有分寸,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而且你刚才也说了,你对经营企业什么都不会,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找一位和你门当户对的夫人,让两家实现强强联合,好让你将来没有后顾之忧。从明天开始,你一边跟在我身边学习打理生意,我一边让人给你安排相亲,争取两年之内把婚结了,多生几个孩子,让我们迟家人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