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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迎回来,我的大学生活 ...

  •   毕业第六年。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彻底生锈的齿轮,在庞大的社会机器里徒劳地空转,发出刺耳的噪音,却无法推动任何东西,反而被磨蚀得面目全非。

      嗡嗡——
      手机屏幕猝然亮起,幽蓝的光打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

      是汪洋发来的微信。一张高糊却热闹非凡的照片:沸腾的红油火锅,堆成小山的肉碟,几只举着啤酒杯的手。

      配文:「铭哥!就等你了!项目还没完?哥们儿几个都快喝趴了![坏笑]」

      照片的角落,无意中拍到了汪洋随意放在桌边的车钥匙,那个三叉星的标志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疲惫、嫉妒和巨大不甘的酸楚,猛地冲上刘铭的鼻腔,呛得他眼眶发酸。

      凭什么?

      凭什么他在这里透支生命换取生存资料,而汪洋,那个曾经连专业课都要靠他才能及格的同学,却可以活得如此轻松惬意?仅仅因为他有一个好爹?

      凭什么?!

      颅内的压力骤然升高,太阳穴剧烈地跳痛,眼前的文字开始扭曲、变形,融合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斑。

      他试图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世界猛地倾斜、颠覆。

      咚!

      后脑勺与冰冷坚硬的地板剧烈撞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意识被瞬间砸碎,拖入无尽的黑暗。

      最后残存的感官,是鼻腔里萦绕不去的、混合着灰尘、咖啡渣和绝望的……办公室的气味。

      ……

      ……

      ……

      嘶啦——

      是粗糙的窗帘轨道被暴力拉开的噪音。

      一道蛮横的、属于清晨的阳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射下来,烫在他的眼皮上。

      “刘铭!死哪儿去了?昨晚上又当肝帝了?”

      一个无比熟悉、轻佻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使唤意味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锁孔。

      这声音……

      是汪洋。

      刘铭猛地睁开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身体是久违的、属于年轻人的轻健与柔软。映入眼帘的,不是办公室冰冷的天花板,而是——

      印着褪色篮球明星的、略显廉价的蚊帐顶。

      他触电般弹坐起来,环顾四周。

      拥挤的六人间宿舍。空气中漂浮着隔夜的泡面味、汗味和荷尔蒙的气息。左边床铺挂着湿漉漉的球衣,右边书桌堆着乱七八糟的课本和游戏光盘。

      而他面前,站着一个人。

      只穿着一条篮球短裤,露出精瘦却嚣张的身材,头发睡得东倒西歪,正拿着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脸不耐烦地睨着他。

      汪洋。

      六年前,年轻、张扬、带着被宠坏了的理所当然的汪洋。

      “发什么癔症呢?”汪洋把毛巾甩在肩上,语气嫌弃,“赶紧的,班主任的戏剧影视文学课呢你敢迟到试试?笔记还指望你呢!”

      刘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光滑,指节分明,手腕有力。没有长期握鼠标留下的腕管综合征的酸痛,也没有被生活重压磨出的僵硬。

      这不是一双二十六岁、被社会磋磨得黯淡无光的社畜的手。

      这是一双……二十岁、未来似乎还有无限可能的大学生的。

      他的目光越过喋喋不休的汪洋,落在对方桌面上那台闪着跑马灯的游戏笔记本上。

      屏幕右下角,日期清晰得残酷——

      【2014年9月15日,星期一,上午7:52】

      ……

      ……

      ……

      不是梦。

      刘铭抬起手,缓缓地、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清晰的痛感。

      所以……

      他回来了。

      他真的从那具被榨干了所有热情和希望的二十六岁的躯壳里,回到了二十岁。

      回到了大学一年级。

      回到了……所有压抑、委屈和不甘开始发酵的原点。

      海啸般的记忆疯狂倒灌,冲刷着他每一根神经!

      被汪洋当作理所当然的“笔记提供者”和“作业参考源”……

      被汪洋和他的跟班们嘲笑衣着土气、不懂潮流……

      毕业后求职时,汪洋轻松进入家族企业,而他投出的上百份石沉大海的简历……

      办公室里无数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和朋友圈里汪洋灯红酒绿的世界……

      那些他曾默默咽下的苦楚、强压下去的愤怒、以及无数个深夜无人时啃噬内心的自卑与不甘,在这一刻,凝聚成一股冰冷至极、却又在他血管里疯狂燃烧的洪流!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兴奋。

      是因为那压抑了六年,终于窥见出口的、名为复仇的疯狂念头!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喋喋不休、对他进行着习惯性索取的汪洋。

      他的眼神一定彻底变了。

      因为汪洋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那副惯常的不耐烦表情僵住了,转而露出一丝清晰的错愕和……被冒犯的不悦。

      他大概从未在刘铭——这个沉默好用的“老好人”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不再是过去的顺从、闪躲和讨好。

      而是……

      冰冷的,审视的,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兴味的。

      仿佛猎手终于打量起了眼前的猎物。

      刘铭看着他,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却让汪洋后背莫名一凉的微笑。

      然后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嗓音,轻声问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句话:

      “汪洋,你刚才……叫我做什么?”

      汪洋被刘铭从未有过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闪过恼怒,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嘟囔了一句“吃错药了你了”,便悻悻地转过身去,用力摔打着书本,试图找回场子。

      刘铭不再看他。他迅速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整理。镜子里那张年轻、略带苍白却眉眼清晰的脸,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恍惚。

      戏剧影视文学课上

      刘铭坐在教室中排,脊背挺得笔直。讲台上,“老妖婆”教授讲得唾沫横飞。前世,他因为熬夜给汪洋赶游戏副本,在这节课上睡得天昏地暗,被当堂点名批评,期末平时分扣得惨不忍睹。

      这一次,他目光锐利,思维清晰,甚至能敏锐地捕捉到教授言语中的暗示和重点。成年人的专注力和被社会毒打后对机会的珍惜,是他此刻最强大的金手指。

      汪洋坐在他旁边,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一下刘铭,似乎还在为早上的事耿耿于怀。

      就在这时——

      嗡嗡。

      刘铭放在桌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短信提醒。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却直接得让他瞳孔微缩:

      「昨晚在‘blue’匹配到你,聊得很愉快。你说你是S大的?很巧,我是你学长。刘桐。」

      刘铭的心跳漏了一拍。

      刘桐!

      那个前世在交友软件上对他一见钟情,温柔体贴、家境优渥,在他毕业后最困顿的时候伸出过援手,却因为他自身的混乱和自卑而最终错过的学长。

      他竟然……这么早就出现了?

      命运的齿轮,似乎因为他重生的这一点变数,开始了加速转动。

      刘铭没有立刻回复。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但内心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静。

      下课铃响。

      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刘铭收拾东西,准备去图书馆——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以及,他的复仇。

      “刘铭!”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飒气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见谭迪学姐正笑着朝他走来。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宽松的牛仔外套和工装裤,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拘小节的帅气。

      谭迪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哥们儿一样,“下午社团招新,别忘了来帮忙搭把手啊!”

      “好,我记得,谭迪姐。”刘铭点点头。前世,谭迪是他在社团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性格豪爽,像一位保护伞式的姐姐。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怯生生地凑了过来,是和我同班的任思荣。她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内向。

      “谭…谭迪学姐……”任思荣小声地打招呼,耳朵尖有点红。

      谭迪大大咧咧地回应:“哟,思荣!下午社团见啊!”

      刘铭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前世毕业后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有人酒后失言,说出的那个惊天大瓜——跨年夜,谭迪和任四荣都喝多了,竟然稀里糊涂地睡在了一起……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飒爽的T和一个内向漂亮的p?此刻,刘铭看着任四荣看向谭迪时那躲闪又带着点慕艾的眼神,心中第一次对那个传闻信了几分。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精彩。

      “铭仔!!!”

      一声更加洪亮、充满活力的呼喊从走廊尽头传来。只见陈雅欣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搂住刘铭的脖子。

      “快快快,陪我去小卖部!饿死我了!”陈雅欣,他最好的死党,性格风风火火,同样短发,打扮中性,是个内心柔软却外表帅气的T。

      “你又没吃早饭?”刘铭无奈地被她拖着走。

      “哪儿来得及啊!杜彦洁学姐她们军训汇演排练,我一大早就去给她送水了,差点被教官逮住!”陈雅欣叽叽喳喳地说着,脸上洋溢着热恋特有的傻气光芒。

      杜彦洁,那个比他们高一届、在军训时就被陈雅欣“盯”上、然后靠着每天雷打不动送早餐和零食最终“掰弯”到手的长发学姐。

      刘铭听着好友的唠叨,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汪洋、未曾回复的刘桐、谭迪、任四荣、陈雅欣……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画面轰然交织。

      他清晰地知道每一个人未来或明或暗的轨迹。

      一股巨大的、掌控一切的快感,混合着复仇的冷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陈雅欣的肩膀,看向不远处正和几个篮球队队友吹嘘着什么的汪洋。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游戏,终于开始了。

      而这一次,我手握所有人的底牌。

      刘铭收起手机,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尚未褪去。谭迪抱着一摞海报凑过来,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喂,跟谁发消息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有情况?”
      刘铭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成平日那副略显疏离的样子,淡淡道:“一个学长,咨询点选课的事。”
      “学长?”谭迪挑眉,显然不信,“哪个学长能让你笑成那样?我看不像。”
      旁边的任思荣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推了推眼镜,好奇地望过来。
      刘铭不欲多言,正想转移话题,活动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刘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太熟悉这种动静了——通常意味着汪洋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又招摇过市了。
      果然,下一秒,汪洋那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懒洋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这么热闹?摄影社现在门槛这么低了,什么人都能来凑数了?”
      他单手插兜,倚在门框上,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篮球服的跟班。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活动室里扫了一圈,最终,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落在了刘铭身上。
      那眼神,和前世的无数次重叠——像是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刘铭的指尖微微一颤,但随即,一股冰冷的怒意迅速压过了那点残存的生理性畏惧。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了汪洋的视线。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汪洋似乎没料到刘铭敢直接与他对视,而且那眼神……平静得有些诡异,甚至带着点让他很不舒服的……审视?
      他皱起眉,那种早上被冒犯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嗤笑一声,迈步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向刘铭。
      “喂,刘铭。”他走到刘铭面前,几乎是鼻孔朝人,“我游戏里那套装备还差几个材料,晚上帮我刷一下。我约了人开黑,没空。”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气。前世,刘铭就是被他这样一次次地用“兄弟”、“帮个忙”的名义,榨干了所有的课余时间。
      活动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边。谭迪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不悦。任四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陈雅欣刚搬着一箱矿泉水进来,看到这阵仗,立刻把箱子一放,就要冲过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铭会像过去一样,沉默地、或是勉强地点头答应时——
      刘铭却忽然笑了。
      不是尴尬的讪笑,也不是讨好的笑。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带着点玩味和冰冷的笑意。
      他甚至还侧头想了想,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活动室:
      “哦?刷材料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汪洋脸上那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才缓缓接上后半句:
      “可我晚上……约了人了。”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汪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他身后的跟班们也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铭……拒绝了汪洋?
      那个几乎对汪洋有求必应的刘铭?那个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一样的刘铭?
      汪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他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语气也变得危险:
      “你约了谁?比我的事还重要?”
      来了。
      刘铭心底冷笑。这就是汪洋,永远自我中心,永远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
      就在刘铭准备再次开口,将这冲突推向第一个小高潮时——
      “——他约了我。”
      一个温和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味的声音,从活动室门口传来。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手表,眉眼温润,气质卓然,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刘铭身上,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不好意思,来晚了。”刘桐对着刘铭微微颔首,然后才像是刚刚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汪洋一行人,笑容不变,语气礼貌却疏离:“你们这是……在讨论什么事吗?”
      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强光,瞬间撕裂了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谭迪瞪大了眼睛,看看刘桐,又看看刘铭,一脸“我靠原来你说的是这种学长”的表情。
      任思荣张大了嘴。
      陈雅欣也停下了脚步,满脸惊疑不定。
      汪洋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认识刘桐——学校里有名的风云人物,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是和他这种靠家里砸钱和体育特长进来的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刘铭……怎么会认识刘桐?而且看起来关系不一般?
      刘铭看着突然出现的刘桐,心脏也是猛地一跳。他没想到刘桐会直接找到这里来。
      但他迅速稳住了心神。这是意外,却也是……绝佳的助攻。
      他迎着刘桐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接话,仿佛两人早已约好:“没关系,学长,我也刚忙完。”
      他甚至没有再看汪洋一眼,仿佛他刚才的咄咄逼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刘桐笑了笑,十分自然地走上前,非常绅士地从刘铭手中接过那叠还没发完的宣传册,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那我们现在走?时间差不多了。”
      “好。”刘铭点头。
      两人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自然而然的默契,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汪洋脸上。
      汪洋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怒火和质疑都被刘桐那温和却强大的气场生生堵了回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桐对谭迪等人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和刘铭并肩,在一室寂静和无数道震惊、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离开了活动室。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活动室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我……去!”谭迪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爆出一句惊叹。
      “刚才那个……是金融系的刘桐学长吧?”有人小声议论。
      “刘铭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汪洋这次脸丢大了……”
      议论声像针一样刺着汪洋的耳膜。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瞬间噤声。
      “看什么看!”他怒吼一声,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猛地转身,踹开门走了出去。
      几个跟班面面相觑,赶紧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活动室里,只剩下心有余悸的众人和一地的狼藉。
      谭迪和陈雅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兴奋。
      事情,好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
      校门外,晚风微凉。
      坐进刘桐那辆低调却舒适的车里,刘铭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刚才……谢谢你。”他轻声道。刘桐的出现,解围得恰到好处。
      刘桐发动车子,侧过头对他笑了笑,眼神温和而深邃:“不客气。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了然:“那位同学,好像脾气不太好啊。”
      刘铭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霓虹灯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是啊。”
      “一个……很讨厌的旧识。”
      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皮革的香气,舒缓而昂贵。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将车外那个喧嚣躁动的大学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刘桐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放松而优雅。他侧过头,目光快速掠过刘铭略显紧绷的侧脸,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刚才那位,好像脾气不太好啊?”他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但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精准的洞察力。

      刘铭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霓虹灯光在他眼底拉出长长的、明明灭灭的光带。

      “是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一个……很讨厌的旧识。”

      他用了“旧识”这个词,微妙地拉开了距离,也止住了刘桐可能继续深挖的话题。

      刘桐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划界意味。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不再追问,自然地切换了话题:“‘蓝调’环境还不错,安静,适合聊天。你平时喝酒吗?”

      “偶尔。”刘铭答道。前世毕业后,他倒是没少借酒浇愁,但现在的他,是该“偶尔”的。

      “那试试他们的新品‘星夜’,酒精含量很低,主要是蓝莓和薄荷的味道,你应该会喜欢。”刘桐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这是一种久居上位者习惯性的安排,也是一种狩猎者般的耐心。

      刘铭心下明了,却并不反感。他只是点了点头:“好,听学长的。”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颇具格调的创意园区,最终在一家挂着低调招牌的清吧前停下。“蓝调”两个字用冷蓝色的霓灯勾勒,显得神秘而安静。

      吧台后的酒保似乎认识刘桐,微笑着将他们引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

      刘桐所说的“星夜”很快送了上来,深邃的湛蓝色酒液在杯中摇曳,确实像缀满了星星的夜空。刘铭尝了一口,酸甜适中,带着清凉的薄荷尾调,确实不错。

      “怎么样?”刘桐问,他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很好喝。”刘铭放下酒杯,目光坦然地看着刘桐,“学长,谢谢你的券。”

      刘桐晃着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看着刘铭,眼神里的兴趣愈发浓厚。这个男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在软件上聊天时,感觉还有些学生的青涩和拘谨,但真人……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淡然,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却看不到底。

      “别总那么客气。”刘桐笑道,“叫我刘桐就好。其实今天约你出来,除了试试酒,也是想正式认识一下。毕竟在软件上匹配到同校的,概率太小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恰到好处的真诚:“我看了你的资料,摄影社的?我也很喜欢摄影,不过平时忙,玩得不多,以后说不定可以交流一下。”

      开始了。

      刘铭心想。优雅的接近,得体的借口,以及不经意间展露的、能提供资源的身份。

      若是前世那个懵懂自卑的自己,此刻恐怕已经手足无措,要么过度热情地把底牌全交出去,要么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好。

      但现在……

      刘铭微微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却让他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学长也喜欢摄影?那太好了。我们社团最近正好在筹备一个城市光影的主题展,如果学长有空,欢迎来给我们指点一下。”

      他接住了对方抛来的话题,却又轻轻挡了回去,将关系定位在“学长”和“社团活动”的框架内,同时不着痕迹地暗示了“我们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既不卑不亢,又留下了继续接触的由头。

      刘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更浓的兴趣。他见过太多急于攀附他的人,也见过太多在他面前紧张失语的男孩,但像刘铭这样……平静又带着点微妙反击的,是第一个。

      “指点谈不上,互相学习。”刘桐从善如流,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声音压低了些,更显磁性,“不过,我倒是认识几个本地摄影家协会的人,如果你们需要资源或者宣传,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小忙。”

      饵,抛出来了。

      刘铭握着冰凉的酒杯,指尖感受着那丝寒意。

      他需要这个饵。但他不能立刻咬钩。

      “那先谢谢学长了。”他举起酒杯,对着刘桐示意了一下,动作流畅自然,“等项目方案定下来,如果有需要,我再厚着脸皮麻烦您。”

      他用了“您”,显得尊敬,却又用“厚着脸皮”和“麻烦”这样的词, subtly 地将距离再次拉远了一点,将一次可能的“帮助”变成了未来的、不确定的“麻烦”。

      刘桐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拿起酒杯和刘铭轻轻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轻响。

      “刘铭,”他喝了一口酒,眼神深邃,“你很有意思。”

      狩猎者,遇到了另一匹看似温顺、实则警惕的幼兽。游戏的难度升级了,而这,显然让刘桐觉得更有趣。

      刘铭垂下眼睫,抿了一口杯中冰凉的“星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当然有意思。

      因为现在拿着猎枪的人,是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学校的事,气氛看似融洽平和。刘桐很会引导话题,绝不会让场面冷下来。

      这时,刘铭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微信消息的预览,直接弹了出来。

      发信人:汪洋

      内容:「刘铭你他妈牛逼了是吧?傍上刘桐了?你给我等着!」

      刘铭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消息也紧跟着弹了出来:

      发信人:陈雅欣

      内容:「铭仔!!!什么情况?!你和刘桐学长什么关系?!汪洋在群里发疯了!疯狂喷脏话!你没事吧?!」

      刘铭的动作顿住了。

      虽然预览信息很快消失,但他知道,坐在对面的刘桐,只要眼睛没瞎,肯定看到了。

      酒吧柔和的光线下,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刘桐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温和了几分。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两条信息一样,自然地问道:“怎么了?有事?”

      刘铭抬起眼,对上刘桐那双含笑的、却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另一个考验。

      如何解释汪洋的这条充满戾气和侮辱性的信息?

      是慌乱地掩饰?是愤怒地控诉?还是……

      刘铭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尴尬或惊慌。他甚至没有立刻去拿手机。

      他只是迎着刘桐的目光,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看。”

      “讨厌的旧识,总是阴魂不散。”

      他将汪洋的暴怒和威胁,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阴魂不散”。

      没有解释,没有诉苦,没有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令人厌烦的小事,甚至不值得他多费唇舌去说明。

      这种极致的冷静和近乎傲慢的轻蔑,反而形成了一种强大的、令人折服的气场。

      刘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转化为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审视和浓烈兴趣的专注。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清瘦安静的学弟,体内可能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有趣至极的灵魂。

      “需要帮忙吗?”刘桐放下酒杯,语气认真了几分。

      刘铭摇了摇头,拿起手机,直接按下了侧边的锁屏键,屏幕瞬间变黑。

      他抬起头,对刘桐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称得上真心的、却依旧带着冷感的微笑:

      “不用。”

      “垃圾信息,删除就好。”

      “我们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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