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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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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下一个就是子枫了!”南琳的轮椅在观众席的最后排的走廊,苏穗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南子枫小跑着上了台,那钢琴凳子有些高,或许是南子枫从小就矮,工作人员为了确保所有演出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走上去把南子枫抱上琴椅。
南子枫是所有演奏者里年纪最小的。最大的要和他相差三十多岁。
“你儿子这样看上去真的好小一坨诶?干嘛不让他参加一些儿童比赛呢?”苏穗手支撑在座椅扶手上面,托着下巴。
“因为他年纪不够。”南琳温和的笑了笑,目光始终停留在南子枫身上,“但是这个比赛年龄不限。”
苏穗看着把谱子铺平准备开始的南子枫,“这个小孩也真是的,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诶?”
南子枫很流利的弹完妈妈给他要求的曲子,然后按照以前妈妈教的,先收拾谱子,然后走到舞台中央鞠躬,最后才可以下台。
比赛结果出来,虽然南子枫没有拿第一名,但是他拿了第三名。当时在台下质疑和不服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太不公平了,这个琴凳这么高很影响发挥啊!”
“现在这种比赛连孩子都可以参加了吗?这个会不会有些偏袒小孩!”
“就是说啊!这么高的琴凳,专门为这个孩子准备的吧!故意不希望我们拿奖吧?”
第一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留着一大把胡子,身材高挑匀称,“这个琴凳我和第二名都在坐,我们俩都是成年人……”
台下瞬间噤声。
第二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她虽然拿了奖,但是关注点全部都在南子枫的身上。她蹲在一旁的将南子枫晃过来,晃过去,眼里闪着金光。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长得真可爱!”
“小弟弟你刚刚弹钢琴弹得真棒,你好小,你今年多大啦?”
南子枫抿着嘴唇不说话,目光一直盯着地板。
直到站到舞台的中央领奖,南琳拿着相机屏幕给儿子拍照,脸兴奋的微微泛红。苏穗一边调侃她一边欣赏站在聚光灯下的小孩,好像还是那么一副样子。
“子枫好可爱!”南琳的快门就没有停下来过。
苏穗撇撇嘴,“哪里可爱?……”
南子枫不解看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外国男人,弯下腰递给他一枚铜牌,然后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亲昵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而呢?南子枫这个小屁孩居然还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最后在一片掌声中,站在最中间的男人蹲下来,朝南子枫递出一只大手,南子枫茫然的抬头,声音大的几乎全场人都可以听见。
“我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走。”
男人愣了一秒钟,然后大声笑了起来,台下传来的笑声像波浪一样层层叠叠,苏穗那一刻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可爱!?”
“我想和你握手,小演奏家。”男人平静的笑了笑,南子枫一脸狐疑的递上手,那只小手就被一双有些略微粗糙却温热的大手包裹住。
那个女人就更加夸张了,她蹲下来就把南子枫抱在怀里,然后吧唧在南子枫的脸上亲了一口。
南子枫眉头一皱,小嘴一撇,下一秒恨不得委屈的哭起来,他推开那个女人,然后踉踉跄跄跑下台,一直跑到南琳面前。
“妈妈……那个怪阿姨亲我……”
“因为子枫真的太优秀了!”南琳微微俯下身,捧着儿子的小脸,在脸颊的另外一侧留下一个吻,“做的真棒!下次还要做的更好!”
南子枫刚刚还是一副要哭的表情,下一秒马上脸颊上两片红云开始乱飞。
苏穗无语的看着南子枫,“这个小孩真是个臭屁精!刚刚还不让别人亲,现在妈妈一亲,还脸红了?”
——这是最开始,最美好的时候,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南子枫会有一个充满阳光的童年。
逃生通道的防火门露出一个小缝,里面露出一个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股尖锐的寒意刺破皮肤……
“不行……”南琳的指甲深深的嵌入轮椅扶手上柔软的皮革里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只失控的野兽。
苏穗站在一旁浑身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目光不敢透过那条小缝。
仅仅是隔着一层防火门,两侧宛若是不同的世界。一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矛盾,身后是无边的黑洞,下一秒马上自己也快被吸进去了,苏穗的大脑拼命喊着救命,仿佛呼吸都会折磨她的神经。耳边是即将进入高潮的钢琴曲。
南子枫坐在聚光灯下,整个世界都没有那个孩子那么闪耀。他宛若就是钢琴的孩子,每次南子枫弹钢琴的时候,苏穗都会有一种感觉,钢琴好像是活的。
南子枫好像在和钢琴对话一样,他对钢琴的温柔就像他对南琳一样,苏穗透过那个琴声,可以看见一颗心——一颗布满裂痕的透明的心。
“咔——”
南琳的指甲因为用力过猛,断裂的部分卡在皮革里面,手指被鲜血染红。
“南琳……”
“凭什么!”南琳用力捶打着扶手,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感受到疼痛,“凭什么!我凭什么被那么对待!”
南子枫长大了,会像任何一个在成长中的孩子一样变得越来越优秀,但越是这样反而会触碰到南琳内心深处的禁忌。
那一天抱着奖杯回家的南子枫还是没有等来妈妈的笑容和亲吻。
被砸到墙角的奖杯,那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南子枫像是被打麻木了,居然没有去捂住自己的脸,反而是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受伤幼兽一样断断续续的咽呜。
苏穗扶着南子枫坐起来,“子枫?”
南子枫愣愣的看着她,然后立刻摇头,颤抖的告诉苏穗,“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有事。
在发现南子枫的左耳已经听不见是两天之后。
“南子枫你怎么了?已经去了好几次厕所了!”苏穗一脸狐疑地,也不管南子枫是不是真在小便,直接推门进来,“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要回京华了。”
南子枫站在洗手池旁边,用手捂着耳朵,苏穗这两天忙的有些晕头转向,“怎么?回一趟老家,还舍不得回去了?枫口好玩吗?以后……”
苏穗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南子枫指缝指尖全部都是血。
苏穗连尖叫的能力都没有了,她一把抱起南子枫,带着他跑去了医院。
南子枫的耳膜穿孔了,那一巴掌险些毁了南子枫。
“以后还是勿要随便掴小囡耳光喏!万一伊听小骨错位哪能办?葛末就勿是开玩笑个了!”(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扇小孩子耳光哦!万一他听小骨错位怎么办?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阿公!能不能讲普通话啊!慢点说啊好!”苏穗崩溃的大喊,她一句话都没听懂。
老医生把刚刚的话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又接着教训,“鼓膜穿孔后,如果耳朵进水或擤鼻涕,细菌很容易从外耳道或通过咽鼓管进入中耳,引起急性中耳炎!而且他这个流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颅底骨折,这是要命的!”。老医生蹙着眉看着苏穗,“你是患者的姐姐?还是妈妈?也太不注意了!还好不是很严重!”
苏穗那时根本就听不进医生说的任何一句话,她的心脏到现在还在剧烈的跳动,她根本不敢想象要是再晚几天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南子枫的未来。
“苏穗,你不要和妈妈讲……别让她担心。”南子枫拉着她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听得见,我没什么事。”
就算真的对南子枫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苏穗也必须和南琳好好谈谈。
“原本我们回枫口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放松一下!是你偏要南子枫去参加那个比赛,可是呢!你差点把你儿子毁了!”
南琳在知道南子枫耳膜穿孔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缩,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穿孔?那……子枫还听得见吗……他还能弹钢琴吗?”
“弹钢琴?!”苏穗听见这三个字立刻就被点燃,“他为什么要继续弹钢琴!你还想怎么样?卸掉他的手还是腿!让你儿子变得像你一样吗!”
这一句话深深的刺痛到南琳,苏穗一瞬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声音变得像泄了气的皮球,“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对不起南子枫,我欠他很多东西……”
“我欠他一个完美的童年,一个完美的身体,一个完美的家庭,一个完美的母亲……”
滚烫的泪珠砸落到地板上,南琳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可是我是一个懦弱的废物啊!我真的很爱他!他不应该错过每一次可以发光的机会,他不能不去弹钢琴!可是……可是我却没办法忍受,他每一次演奏的身影都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南子枫的父亲!
这是苏穗从来没有听南琳提起过的话题。
“南子枫越优秀,我被抛弃,被背叛的记忆就越清晰!我爱我的儿子!我更恨我的儿子和那个男人的影子完全重叠在一起!我走不出来!我活着只会伤害我的子枫!我去死吧!”南琳掐着自己的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还是被苏穗拉开。
“我……真的好想一直陪着南子枫啊……”南琳虚弱地靠在苏穗的怀里,浑身没了力气。
南琳最后还是选择离开南子枫,或许这也是一种保护他的方法吧。
南子枫的那只左耳,是一个收藏痛苦的盒子,是困住他的枷锁。周寻好不容易才给南子枫注入新的血液……
要听见你听不见声音,要一起面对一切。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
如果没有周寻了,南子枫还能正常演奏吗?南子枫会消失吗?
苏穗手无意识的敲着方向盘,看着面前黑黢黢的道路,这一块还是没有路灯。
还是和那个夏天一样,她带着一个精神饱受折磨的母亲和一个浑身伤痛的孩子,驶离黑暗,也并没有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