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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双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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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傍晚,云溪市被晚霞浸染。
江似卿蜷在飘窗的软垫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街景,平板电脑滑落在一旁,屏幕漆黑,手中的触控笔虚握着,仿佛随时都会步上平板的后尘。
钟不辞发来的消息还在手机屏幕上亮着:开学比较忙,我先回教师宿舍住几天。
江似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曾经和他同睡一张床、互穿衣服的兄弟,最近的行为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最后竟然直接买了套房子送他——这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兄弟该有的举动。
可是,如果钟不辞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从不表明心意,只会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如果不喜欢,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思绪纷乱间,江似卿的肚子咕咕作响,这才惊觉已经晚上七点多,而钟不辞破天荒地没有叫他吃饭,他竟就这样在飘窗边发了一下午的呆。
正要打电话质问,钟不辞的消息又跳了出来:这几天系里事多,暂时不回了。
江似卿深吸一口气,气得牙痒。这个钟不辞,一有事就知道躲。上次躲到他师兄那里,这次干脆躲到教职工宿舍。最好永远别回来,回来了也不给他开门,让他睡次卧去!
他气鼓鼓地准备点外卖,却在走出房间时愣在原地。
暖黄的灯光下,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食材和半成品,像一只过冬松鼠精心储备的粮仓。
江似卿无奈地笑了,这个人,连逃跑都要先把他的温饱问题解决好。
灯光下,他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吃饭,时不时发出笑声,让冷清的公寓多了几分生机,但只要视频暂停,寂静就像潮水般涌来,将这方小小的空间变成埋葬寂寞的坟场。
这一晚,江似卿失眠了。
而此刻,仅一墙之隔的4号房里,钟不辞正坐在黑暗中抽烟。
他没有开灯,甚至没有走进装修精致的房间,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与3号房略有不同的街景。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已经断连的监控界面——那块手表被江似卿摘下来了。
钟不辞点开历史记录,播放起江似卿的心跳声,他把手机贴在胸口,试图让两颗心跳动在同一频率,但失去支撑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没有去捡,只是掐灭烟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今夜,无人安眠。
接下来的几天,钟不辞音讯全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仿佛人间蒸发。
直到30号那天,江似卿突然接到钟不辞的电话,语气急切地让他把次卧床头柜里的U盘送到云溪大学。
听出对方语气的紧迫,江似卿不敢耽搁,拿起U盘就打车赶往母校,在钟不辞的电话指引下,他终于在宣讲大厅外找到了焦急等待的钟不辞。
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江似卿刚要开口,钟不辞却一把夺过U盘,转身匆匆离去。
他呆立在原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自嘲。
现在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志愿者提醒,江似卿才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后排摄像机附近还有空位,他深吸一口气,悄悄走过去坐下。
刚落座,主持人的声音就从台上传来:“各位同学老师,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钟不辞老师!”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钟不辞缓步上台,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但细看之下,眉宇间比平时多了一丝紧张。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所有摄像机都对准他记录。
他真的好耀眼。
江似卿在台下望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仿佛那份光芒也能照亮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金融讲座对江似卿来说无异于天书,强撑半小时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旁边的同学善意地戳了戳他,眼神中带着疑惑——在摄像头下面他怎么敢啊?!
坚持一小时后,江似卿实在撑不住了,猫着腰悄悄溜出了会场。
台上的钟不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离去的身影,渴望多看一眼让他心跳失控的人,渴望将那人拥入怀中,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以后。
那张鲜红的结婚证他一直随身携带,仿佛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是他和江似卿之间仅存的牵绊,若失去这个,他就再也没有理由出现在对方面前。
无数个夜晚,他懊悔那天的冲动,渴望回到那个有温度的家,但他不敢。
他是世界上最胆小的人,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如。
讲台上的钟不辞整理了一下话筒,脸上重新勾勒出淡淡的微笑,继续讲课。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那个U盘,他只是想见见对方。
走出会场,江似卿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里面人又多,学术氛围又浓,待在那里简直梦回大学时代。
树荫下,他悠闲地溜达,左看看右瞧瞧,把云溪大学当成景点游览,他和钟不辞都是从这里毕业的,上学时对母校有诸多吐槽,毕业后反倒生出几分眷恋。
有人说大学是人生的暑假,上学时他不明白,进入社会当牛做马后就懂了。
他在长椅上坐下,看着来往的人群,还有那些举止亲密的校园情侣,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时,一个高大男生抱着书走过来,锡纸烫的卷发下半张脸通红,他的朋友在后面推着他,小声起哄:“去啊去啊!”
江似卿坐直身子,男生红着脸跑到他面前,拿出手机怯生生地说:“同学,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啊?”
八月底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江似卿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同学,不好意思啊,我结婚了。”
“啊?”男生像是要原地碎裂了,除了脸红,眼眶也开始泛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结婚了?”
“对啊,我也不是学生,研究生毕业工作两年了。”江似卿顿了顿,补充道,“我伴侣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男生还处在天崩地裂的尴尬中,他的朋友们却来了兴致。
“那你伴侣是谁啊?”
“钟不辞,你们听说过吗?”江似卿试探着说。
“认识啊!我们专业课老师,刚才还去听了他的讲座呢。”一个男生煞有介事地说。
“这么快就结束了?”
“今天是有点快啊。”
“不过师爹,你和我们钟老师怎么认识的啊?我还以为钟老师会打一辈子光棍呢,就他那一天天似笑非笑的样子,阴冷死了。”另一个男生手舞足蹈地控诉。
“是吗?”钟不辞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学校还有这样的风评?”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男生像是被揪住后脖颈的猫,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钟老师。”
“嗯。”钟不辞的目光扫过那个要联系方式的男生,眼中的冷意毫不掩饰。
“你们不忙吗?”
“忙啊!忙啊!钟老师和师爹好好玩,我们先走了!”几个人迅速逃离现场,速度快得像背后有猛兽追赶。
钟不辞一屁股坐在江似卿旁边,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你……”钟不辞刚开口。
“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江似卿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被病毒入侵一样失去了控制,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下意识的还是在否定。
不是喜欢,而是被正主抓包的尴尬,肯定是的。
肯定是……
钟不辞独自坐在长椅上,久久没有动弹。
今天周二,他还有课要上,讲座后还有院内前辈的点评要听,还要搞研究,看论文。
我得忙起来。
对,忙起来就不会想这些了。
他这样想着,身体却像被焊在长椅上,纹丝不动。
天空中,飞鸟成双成对地掠过,一滴泪珠从钟不辞眼角滑落,悬在下颌,最终轻轻没入鹅卵石铺成的地面。
待它干涸后,或许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滴悲伤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