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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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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绕着寺庙完整地贿赂(划掉)……参拜了一圈,回到松树下开始排队时,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额发也有些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中吉!真好,我先去解签咯!”老李路过时喜气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
阮丞点点头,心里稍稍松快了些。看来有戏……
终于轮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握住签筒的指尖微微发凉。他闭眼摇动,竹签碰撞的声响在耳膜上敲击,仿佛某种倒计时——
咔嗒。
一声轻响——一支签竟然直接滑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混在几根草黄的松针里。
阮丞的心跳漏了一拍,动作顿住了……这么迫不及待?
他犹豫了一秒,随即弯腰去捡,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手指慢慢拨开松针……
那支孤零零的竹签上,没有任何诗文,没有任何符号,只有一个用朱砂写就的、硕大无比的、红得刺眼的字:
凶!
阮丞瞬间石化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脑海里“嘎巴”一声——那是灵魂裂开、希望破碎的脆响。
不——是——吧——!!!
他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外焦里嫩。
十几秒后,他几乎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死要面子,强行控制住面部肌肉,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僵硬地捏着那支堪比烙铁的凶签,一步一步挪出了排队的人群。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有点超脱。
其实内心早已是天塌地陷,山崩海啸,火山喷发!
封建迷信!全是骗人的!
概率问题!三分之一的几率懂不懂!
这玩意儿就跟星座运势一样!都是骗傻子的!
不行不行不行!
阮丞!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关键时刻必须坚定唯物主义立场!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白发解签人面前,面无表情地“啪”地一声把签放在桌上。
老头慢悠悠地拿起竹签看了看,又抬头端详阮丞的黑脸。
更诡异的是,方才一直沙沙作响的百年老松,突然间……彻底安静了下来。不止是松树,连刚刚还在穿梭的山风,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凝滞。
阮丞:???
不是吧阿sir?!刚才不是响得挺欢吗?!啊?!风呢?!起来干活啊!这个时候停什么停,快给老子吹起来啊!!!
老头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他手背那枚显眼的止血贴上,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天机妙算的由头,脸上绽开一个善解人意的、近乎慈祥的笑容。
“小施主,莫急莫慌,血光破厄,凶签化吉,此签虽显凶相,然则暗藏化吉之机也。”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笔蘸墨,在那张狭长的黄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两行字:“柳暗花明处,贵人送药来。”
写完,他还神秘兮兮地将纸条翻到背面,用极细的笔尖又悄悄添上了一行小字。
阮丞有气无力地站在老头跟前:呵,看见个创可贴就开始硬圆是吧?还贵人送药?怎么不说神仙下凡呢?这老头就是在找补吧,毫无说服力啊……
心凉得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坨子,他捏着那张鬼画符般的“安慰奖”,脚步虚浮地挤出人群,浑身无力地倚靠在一根斑驳的红漆柱子上发呆。
冷风吹得纸角簌簌颤动,他叹了口气,正想展开纸条看看背面那行小字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天机,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廊檐下,一道熟悉得刺眼的身影——
方余年抱着手臂倚在廊下,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的好戏。唇角那抹要笑不笑的弧度碍眼至极,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目光像蝴蝶一样轻轻落在他手中那支竹签——以及签头上那个硕大鲜红的“凶”字上。
阮丞眼睛一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唰”地将捏着签文的手藏到了身后。
方余年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非但没移开视线,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然后,他好整以暇地、慢悠悠地举起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支签。
阳光下,那支签文上,两个龙飞凤舞、金光闪闪的烫金大字,简直像淬了毒的针一样——
大吉!
耀眼、夺目、充满了人生赢家的嘲讽!刺眼得让阮丞瞬间血压飙升!
阮丞死死咬紧后槽牙,捏着背后那支“凶签”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妈的!老天爷你是不是瞎?连抽个签都要让方余年这个混蛋压我一头?!
这一刻,什么柳暗花明,什么贵人送药,全都比不上眼前这张“大吉”签文和它主人那副得意嘴脸带来的暴击!
他狠狠剜了方余年那边一眼,实在懒得再看那人勾起的嘴角和刺眼的“大吉”签文,多看一眼便会折寿。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寺庙,直到拐进一个无人注意的僻静角落,才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郁结地叹了一口气。
倒霉透顶!
他烦躁地掏出那张被捏得皱巴巴、仿佛也沾染了霉运的黄纸,没好气地展开。除了正面那两句“柳暗花明处,贵人送药来”的鬼话,背面果然还有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添上去的:
“两月之内,必得厌见之人,常遂汝心之事。”
阮丞盯着这行字,足足愣了有三秒,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预言?!
他最讨厌的人怎么会做遂他心的事?
逻辑呢?天理呢?
呵呵,他现在觉得最碍眼的就是持有那张大吉的男人,除非方余年现在立刻变出一台顶配的电脑,帮他把音乐节那方案改了,而且改得甲方痛哭流涕跪地通过,否则这签文说的全是放屁!
一定是那老和尚看我脸色太差,黑得像锅底,怕我想不开从山上跳下去,随便编点好听的来安慰人……
他深呼吸三次,才嗤笑着把纸条揉成一团,带着不屑,塞进书包侧袋。
返程时,晨起登山的疲惫终于涌上来。阮丞一边下山一边在心里默念“物质决定意识”“偶然性不等于必然性”试图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武装自己。
然而,山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石阶陡峭,走得他两腿发软。唯物主义战士的信念,在物理层面的疲惫和寒冷双重攻击下,终于可耻地……消耗殆尽了。
等终于挤上返程的大巴,阮丞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几乎是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进了靠窗的座位,二话不说就抱起手臂,脑袋歪向冰冷的车窗,瞬间陷入昏睡。
睡着睡着,一股寒意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把外套使劲拢了拢,把自己裹得更紧。
要是前排有人能自觉关个窗就好了。
但阮丞眼皮沉得根本睁不开。忽然,身边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只觉得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窗关紧些。”
随后,那恼人的冷风果然消失了。
……嗯?
许愿成功?
四舍五入下来,怎么不算小确幸。阮丞在梦中飘过一句话:看来今天上山抽签都是一场浮云一场梦......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想东想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急刹车猛地将他晃醒。阮丞迷蒙睁眼,窗外仍是蜿蜒的山路,而前方堵车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车尾灯红得让人心焦。
“怎么那么塞……”他嘟囔着抹了把嘴角,生怕自己流了口水。
“越来越多人过来求签了。”
一个冰凉而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从身侧极近的距离传来。
阮丞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偏过头去——方余年?
这家伙怎么会坐在自己旁边?!
“老李呢?”他猛地坐直,同时他属狗的鼻子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几百年不变的、干净又冷淡的洗衣粉味,进一步证实了这不是幻觉。
“他晕车,跟我换了个位置。”方余年淡淡指了指前排。
“啊?”阮丞大脑宕机,半晌才憋出一句:“……哦。”
方余年递过一杯矿泉水:“要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
阮丞垂眼,“不了。”
“那继续睡吧。”
阮丞又困又懵,也懒得深究这个被“大吉”金光笼罩的男人为何突然殷勤。他裹紧风衣重新缩回窗边,试图找回刚才被打断的睡眠。在重新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他混沌的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久违地闪过中学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那句话是怎么写的来着?
哦!他想起来了!
那句话是这么写的——
这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的人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