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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杜松子树(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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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越川并没有找上门,身为观察嘉宾,落在今起身上的视线同等于其他练习生。
“你该不会是老眼昏花了吧?”趁洗澡时间,今起捏着指环讨伐姜恕。
“少爷,要稳,稳才能制敌。”这句话姜恕已经说了三十遍,也就意味着上岛短短三天,今起就联系了他三十次。
今起不想听他唠叨,拍大水流,哗哗水声砸到脸上,奈何隐形耳机音质依然完好,那边姜恕笑。今起调小水量,“你该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耍我吧?”
“何出此言?”
“我什么时候联系,你都准时接了。”一个公司负责人,有这么闲的?
“少爷,您那么忙,不也一天十通电话吗?”
今起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讪讪地,“马越川什么时候来?”
“少爷,要稳,稳才能——”
靠!
今起掐断通话。
“今,你是在跟你对象唠嗑吗?唠了好几天。”右上方坐床上参禅的菲利尔问道,话里裹着浓重的德语口音。
菲利尔是德国人,参加《能耐》是偶然,用他的话说就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face的主,“说好的参加就能出名,我哥哥却还没联系我!我都被拐到岛上三天了他都还没联系我!这个节目简直太过分了!”
他不是无能狂怒的人,所以仅三天就和导演组闹了三十次解约,导演组以“没有先例”婉拒。而现在之所以没再上房揭瓦,是节目组怕了这尊大佛联系到他哥,不知道兄弟俩说了什么,总之菲利尔开心了,消停了。
今起本以为找到可以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没想到仍是孑然一身。
“可以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吗?”菲利尔还在不依不饶,“我很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季怀让在卸妆,愕然得手都停了。他每天都早起化妆,六点准时“啪啪啪”往脸上拍爽肤水。
“偶像不是不能谈恋爱的吗?”季怀让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向今起,像个犯错的孩子。
“为什么不能?”菲利尔咋呼。
季怀让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知道标准答案是不能,“就是,粉丝会觉得不值啊?”
菲利尔感受到文化冲击,深邃的五官都动了起来,“是人都会交女朋友啊!粉丝也会啊!”
季怀让不擅长辩驳,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
今起身为当事人,只好紧急开口结束话题,“不是对象,只是朋友。”
菲利尔啊了声,没了兴致,蔫了。
今起不喜欢用吹风机,边擦头发边走向阳台,夜风猎猎,肆意穿梭在微湿的发间。他望着沉稠的夜幕出了会儿神,完全没料到马越川会出现。
不过也好,也该打个照面了。
“过得还习惯吗?”
走进宿舍的人体型偏胖,面容和善。季怀让和邱正允嗯嗯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越川帮他们提前预定了出道位。
今起只是循声侧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拘谨。
在满室逢迎的热络中,静默者反而最醒目,马越川一眼就锁定阳台角落里的他并走了过去。
“您好。”今起率先打招呼。
马越川笑着诶了声,然后伸出肥厚短粗的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今起的手背,抽走他手中的毛巾盖到头上。
真他妈恶心!
“失礼了。”今起悄然后撤半步,拿下毛巾,“风大,头发的水飘到了您的衣服上。”
马越川由惊转喜,“不错!不错!期待你周五的表现!”
说完背着猪蹄手走了。
季怀让羡慕道:“观察嘉宾好像很满意你。”
“是吗?”今起一脸茫然。
菲利尔正在床上坐如钟,半睁一只眼,“这个也很重要吗?”
面对他人的满不在乎,季怀让激动:“当然!本周五是观察嘉宾考核!”
“哦。”菲利尔合上眼,继续参禅。
好言无人听,季怀让落寞地继续卸妆。
今起走回卫生间时瞥了一眼对面下铺的邱正允,每天回寝就洗漱躺下,待人静默有礼,但从不参与沟通,情绪稳定得近乎诡异。
卫生间门合上时正好熄灯,整个空间陷入黑暗。今起打开水龙头,机械地搓洗被马越川碰过的手背。他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红才关水,后退几步仰起头,后脑抵在墙上发出闷响。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实验室精密的仪器、写满公式的黑板,以及福格尔教授那句“连错误都算不上”的斥责。这里的生活枯燥单调,他不懂其他练习生为什么能够持续情绪高涨。
今起睁开眼,清漆的眼望着天花板,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他就像一个被错置的坐标。
右耳响起机械音:“拿下观察嘉宾决定票。”
这是“大老板”的指令。以防错过消息,姜恕把大老板的联系嵌入隐形耳机终端。
今起眸色沉了沉,走出卫生间,躺好,季怀让兀自滔滔不绝地介绍观察嘉宾。
“马部长人特别好,真的!”季怀让语调上扬,是标准的崇拜口吻,“上次我录节目紧张忘词,他不但没骂我,还悄悄让导演重来一条,笑着鼓励我说‘小朋友还是要多练几次’!”
菲利尔用半死不活的犯困语气问:“娱乐公司这么人性化?”
“其他公司我不清楚,晨空娱乐确实是这样,大家都比较包容。”季怀让像打了鸡血,翻了个身面向今起,说得越发投入,“每次活动结束,马部长都会特地跟新人说‘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还会提醒助理给大家准备热饮。总之还有很多很多,马部长真的很好!不管周五马部长选谁,完全不用担心造假,马部长绝对公平。”
菲利尔打了个哈欠:“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公正。困了,晚安。”
季怀让讪讪,“晚安……”
隔天马越川出现在A班练习室,不同于其他三名观察员,他两手空空,怎么看都像是领导来视察慰问,视线也没特意落在谁身上。
今起揣摩不透,但没有放松警惕,以至于本就僵硬的身体跳错了好几个节拍。
根据节目组安排,他们需要在周末前完成主题曲舞蹈,对有舞蹈基础的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像今起这种光懂旋律,身体没有节奏可言的就是致命。他知道自己的弱势,也知道短期内不会有什么显著提升,所以基本是看得过去就放过自己。
此外休息时间他都在放空,偶尔在脑子里拿个棒槌敲打q版小人的姜恕,谁让他不允许自己带书过来的?谁让他没在AI眼镜里输入自己要看的论文的?这么不称职的仆人,削了吧。
在他放空打“姜恕”的期间,舞蹈导师拿起话筒说,“马观察员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掌声和欢呼声骤起。
马越川笑:“这周大家辛苦了,今晚院子烧烤,一个都别落下。”
进入江衍岛后饮食就被严格控制,马越川这句话无异于雪中送炭,众人对他的好感又上一个高度。
今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象征性跟着鼓了鼓掌,显出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游然。
夜幕降临,岛风难得平歇,院子里按初评级结果架起七组烧烤台。今起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烧烤,刚才姜恕告诉他马越川已经有所行动。
他像只豹子一样蛰伏在人群中,静待马越川。
季怀让在烘托气氛,目中无人的岳沉隼则霸道地占着烤架,浓烟滚滚,不知道他在熏什么。
岳沉隼递上第一盘烧烤时,大家脸色都很为难,马越川走过来倒是坦然,拿起一根糊黑的鸡排就塞嘴里,“烤得挺别致,焦脆。”
岳沉隼喜出望外,干劲越发十足。
其他人也附和着拿起尝了尝,更有甚者说,“慢慢嚼味道还挺足。”
今起没动手,他本来就挑食,过去一个月还被姜恕养刁了,对糊味刺鼻的烧烤根本下不了嘴。就算季怀让示意,他也浅笑拒绝,众人开始有意隔离他。说来也怪,初来乍到他们拼命讨欢心,发现自己是言行绝缘体后又避之不及,简直墙头草。
本就游离圈子外,今起情绪并无波澜,只是突然有点口渴。看到工作人员往各小组搬牛奶,他赶紧迎上去接了一箱,拆封,拿起最靠左的一盒,是姜恕常给他买的,迎着夜风喝舒适清爽。
一个小时的喧闹结束,众人饱足,纷纷收拾餐具。空气里还弥漫着炭火和孜然的焦香,今起疏离地站在光影最边缘的花树下,手里是一个喝空了的牛奶盒。指尖熟练地找到纸盒接缝处,抵住、发力,把边角一一掰开,纸盒从立体变得扁平。
在别墅时他就常这样,喝完牛奶就专注地掰纸盒边角,姜恕管天管地却难得地随他。
可能是为了犒劳,不远处的马越川把岳沉隼叫到一旁,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向跋扈的岳沉隼变得乖顺可亲,没一会儿就跟着马越川离开了。
今起眸色一沉,跟了上去,同时对着指环道,“他们去哪?”
耳边久久沉寂,今起轻嗤,他就知道。
季怀让刚提起垃圾袋,转身就瞥见今起尾随岳沉隼和马越川,也打算跟上去。菲利尔一把拦住,十分不屑道,“搞这种把戏有什么意思?”
“嗯?”季怀让懵懂。
菲利尔收回手,插兜,碍于身高优势,他微低头,那双剔透的幽蓝眼眸格外专注:“我说,你不是喜欢公平竞争吗?”
可能是小心思被戳破,季怀让耳廓瞬间漫上薄红,但仍旧想挽尊:“他们并不是——”
“你信?”菲利尔截断他的话,专注地看着他,“我希望你是最公正的那个。”
无地自容的人抬眼,小鹿般的双眼炯炯。
菲利尔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才后撤,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攀上他的嘴角。
季怀让看得有些呆。
“季怀让选手,能借一步说话吗?”
工作人员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季怀让急遽回神,忙提着垃圾袋走过去。
工作人员脸上堆着亲热的笑,声音压得低,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一会儿别安排别的事了,马部长那边有个茶叙,都是些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那边特别提到了你,说年轻人很有灵气,应该多见见世面。茶叙比较私人,你放轻松,多交流……尤其是多敬几杯茶,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和礼数。”
季怀让双眸清亮,脸上泛起纯粹而惊喜的笑:“真的吗?谢谢您的提点!我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向各位老师请教!是……是可以和谌老师那样的大前辈交流学习吗?”
工作人员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嘴角的笑化作更深的弧度:“嗯,都是贵人。垃圾袋给我,快去吧,表现得体些。”
季怀让喜出望外,往身后一看,菲利尔已经走远,是在回宿舍。
今起没想到自己也在马越川的邀请名单里,刚走到半路就遇到来找他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带他去了录制楼后面的小别墅,路上光线昏暗,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安保。
他知道,一旦踏入,出来就成难题。
别墅内部奢华,左侧挑高大厅挂着一幅巨型油画,色彩混沌,整体抽象又和谐。马越川坐在画作正前方,两侧沙发分坐几个中年男,高矮胖瘦一应俱全,男人间拘谨地坐着被叫来的练习生。今起只认识坐在马越川旁边的岳沉隼,其他的只是在A班有过几面之缘。
马越川笑容和煦,目光明确地投向今起,抬手拍了拍身侧空位,“来,坐这儿。”
今起眼睫微垂,依言走过去,乖顺落座,姿态端正得像一尊瓷偶。马越川满意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大家放轻松,开始吧。”
话音落下,厅内原本僵滞的空气开始流动,却流向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粘稠。左侧身材发福、笑容弥勒佛般的男人率先打破平静,他的右手自然地搭在身边清秀练习生的椅背上,手指似有若无地蹭过对方后颈。那男孩猛地一僵,脸上血色倏然褪去,却又迅速强迫自己挤出一点模糊的笑意。
而斜对面,瘦高的男人笑着把手中茶杯递给旁边的练习生,在对方伸手来接时指尖便暧昧地划过手背:“手这么凉,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那练习生触电般缩回,险些打翻茶杯,耳根瞬间红透,不知是羞是恼,最终只深深低下头去。
靠近岳沉隼的一个练习生在被搭上肩膀时,身体巧妙一倾,顺势拿起茶几上的果盘恭敬递过去,温声道:“柳总,您尝尝这个。”
动作行云流水,更是自然地避开了触碰,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只是垂下眼帘时,眸底掠过厌烦。
今起能感觉到马越川的视线,偶尔带着审视与某种期待。他的手臂似乎极为随意地搭在了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没有触碰,却充满掌控。
今起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未曾动过的茶水,水面平静,映出头顶扭曲的水晶灯影。
然后灯影开始晃动。
起初极其轻微,就像久盯一处产生的错觉。他试图凝神,视线却无法对焦,倒影在他眼中分裂、重组,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碎光。
他抬眼,四周的练习生已经意识不清,纷纷瘫软,不远处刚进屋的季怀让甚至直接倒地。耳边的谈笑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像是从深水另一端传来,裹挟着嗡嗡的杂音,听不真切具体字句,只剩下一片暧昧不清的嗡鸣。
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视野急剧收窄,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失去了所有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