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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配钥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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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通话挂断后,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昏沉的寂静。只有窗外未停歇的雨声,沙沙地敲打着玻璃,衬得公寓里更加空旷。
江岁声缩在被子里,身体一阵阵发冷,头部的钝痛和喉咙的干痛固执地刷着存在感。他知道自己刚才那通电话有多么任性,几乎是用上了所有能想到的、示弱和黏糊的语气,精准地投递给那个最会为他心疼的人。
心跳因为低烧和隐约的期待而加快,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并没有等太久。
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接着,是两声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
江岁声把半张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因为发烧而水汽氤氲的眼睛,望着卧室门的方向,没动。
语音里再次传出夏柏的声音:“小渡,开门好不好?我没钥匙。”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被临时从重要会议里叫出来的不耐,只有纯粹的、带着哄劝的耐心。
江岁声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盯着顶灯模糊的光晕,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给他配把钥匙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让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三年分离,重新靠近,这道门的权限似乎一直是个心照不宣的界限。夏柏从未提过,他也从未想过主动给予。但此刻,在这个他主动将人召唤而来的雨夜,这个念头变得异常清晰且顺理成章。
不过……现在还不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着手机话筒,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更懒更哑,黏黏糊糊地拖长调子:“不想起……没力气……”
门外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夏柏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认真的商讨意味:“那我找个开锁师傅来?”
江岁声:“……”
他几乎能想象出夏柏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微微蹙着眉,神色严肃,仿佛在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预案,而不是在说如何非法闯入民宅。
这人……总是能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最离谱的话。
江岁声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一个极淡的笑意掠过因病而苍白的脸。算了,不折腾他了。
他认命地掀开被子,一股冷意瞬间侵袭而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扶着昏沉的脑袋,慢吞吞地挪下床,汲着拖鞋,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外的夏柏几乎在门开的一瞬间就侧身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微潮的、清凉的雨气。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在江岁声身上,所有注意力顷刻间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臂,不是惯常的打横抱起,而是俯身,像抱一个孩子那样,将他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托抱起来。
这个姿势让江岁声比夏柏高出一点点,能更清晰地看到那双写满了担忧与专注的眼睛。夏柏身上那股混合着木质调香气好和雨水的味道,将他整个人笼罩。
夏柏抱着他,几步走回卧室,小心地将他放回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细心。
然后他才直起身,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电子体温计,拆开包装,递到江岁声嘴边:“张嘴。”
江岁声顺从地含住。
等待体温计读数的几秒里,夏柏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手指很自然地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掌心贴了贴他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江岁声舒服地眯了眯眼。
“嘀”的一声,夏柏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眉头锁得更深:“三十八度一。吃了什么药?”
“抽屉里……绿色的冲剂,还有那个白片。”江岁声声音含糊地指挥。
夏柏看了药,点点头,随之喂他喝了大半杯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沿坐下,抬手揉了揉江岁声柔软的头发:“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岁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听话地闭上眼睛。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
但江岁声并没睡着。
身体很难受,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无处排遣的自我厌弃。刚才那个关于“配钥匙”的念头带来的短暂暖意,已经被病中汹涌的负面情绪淹没。他闭着眼,睫毛却不安地颤动着。
夏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没有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他沉默地看着,看着那轻颤的睫毛下可能隐藏的难过。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刚才过来前,正在开一个挺无聊的季度复盘会。”
江岁声眼皮动了一下,没睁开,但注意力被吸引了。
夏柏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甚至带点吐槽意味的语气说着:“市场部的总监,姓王那个,你知道吧?汇报的时候紧张得厉害,PPT翻页笔怎么都按不动,急得满头大汗。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江岁声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
“他手里攥着的,是电视遥控器。”夏柏笑了笑“对着投影幕布按了半天开关。会议室的大灯明灭了好几次,我们还以为线路故障了。”
“……”江岁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憋了两秒,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向夏柏,“真的假的?”
“真的,徐薇当时的表情,像是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替他开会。”
轻松的气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笑过之后,那阵空虚和自厌又迅速回笼。江岁声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空茫,像是在对夏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真好笑……别人在会议室里犯蠢,我因为淋了点雨就躺在这里……像个废物。”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掩饰的沮丧:“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身体……是不是现在,也该在哪个冰原或者沙漠里拍片子了?而不是……连漠河都去不了。”
夏柏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或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江岁声发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无限的怜惜。
然后,他摇了摇头,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不要这样想。”
江岁声看向他。
夏柏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他灵魂深处所有的不安与自我怀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吗?你第一次看到‘另一个世界’,是在小时候哮喘发作最难受的时候。”
“那些模糊的、失焦的、旋转的光线和色彩,你说,它们有一种很奇怪、很脆弱,但又很纯粹的美。”
“如果不是那样,”夏柏的目光温柔而肯定,“你可能不会拿起相机,不会成为现在这个,能捕捉到那么多动人瞬间的‘江摄’。”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病是讨厌的,它让你难受,束缚你,我比谁都希望它从未存在过。但被它缠绕的经历,也是你的一部分。值得被爱的,是完整的你。”
江岁声鼻腔猛地一酸,眼眶迅速红了。
夏柏俯下身,又轻又缓的说“我会陪着你,小渡。一点点把身体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然后,我陪你去漠河,去看真正的雪。去看你想看的任何地方。”
江岁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心疼、理解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未来的笃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虚软的手臂,重新搂住了夏柏的脖子,将发烫的额头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
夏柏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一只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江岁声在一片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中,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夏柏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听着耳畔清浅的呼吸声,感受着怀里人终于放松下来的柔软身体。
“睡吧。”他语气染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