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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如临大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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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滞了整整一分钟。
冷仪站在阳台门口,背对着他们。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份调查报告,指节泛白。最终,她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精算师特有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裂痕。
"下周六晚上七点,家宴。"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司机回来接你们。"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说完,她没再看易小天一眼,径直走向门口。这一次,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紊乱。
门关上的瞬间,易小天猛地将炭笔砸在地上。笔尖断裂,黑色的粉末溅开。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在生气自己刚才的无力——他居然需要被保护。
严序弯腰捡起断成两截的炭笔,从抽屉里拿出削笔刀,慢条斯理地开始削笔。木屑簌簌落下,他开口:"她害怕你。"
易小天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反驳。
"不是害怕你的攻击性,"严序把削好的笔递还给他,"是害怕你让我变得不像她计算中的儿子。"
少年接过笔,指尖在恢复尖锐的笔芯上轻轻摩挲。
"下周六,"严序看向窗外,"你可以选择不去。"
易小天却突然走到画架前,扯下刚才画的那张天际线。铺上新的画纸,他蘸满最深的群青色,开始涂抹。这一次,他画的是客厅这个角落,一个手持炭笔的少年站在阴影里。而在他身前,一个高大的背影如同盾牌般挡住了所有来自门口的锋芒。
在画面的右下角,他用刚削尖的笔,仔细画了一枚被踩碎的金丝眼镜。
严序静静看着这幅充满宣言意味的画,突然转身走进书房。当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比纽扣还小的精密装置。
"认识一下,"他把装置放在掌心展示给易小天,"这是录音器,我工作用的。"
他当着易小天的面,将录音器别在自己衬衫领口内侧,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下周六,"严序整理好衣领,声音平静无波,"我们一起去听听,那些不会当着警察面说的话。"
易小天盯着那枚隐藏的录音器,眼睛慢慢亮起来。他快步走到书架前,拿出严序父亲那台老式相机。这些天他已经学会基本操作。他举起相机,对着严序调整焦距,仿佛在说:我也准备好了。
严序看着取景框后那双不再退缩的眼睛,微微颔首。
有些战争不需要咆哮,只需要准备好记录。而他们,一个带着录音器,一个带着相机,即将走进那个精心布置的"家宴"战场。
接下来的几天,严序的准备工作更加细致。他知道易小天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潜在敌意的环境。
他拿来平板电脑,调出冷仪别墅的平面图。这是他多年前因安全考虑备份的。他将屏幕转向易小天。
“看这里,”严序的手指划过屏幕,“这是正门,客厅很大,东西很多,不要碰。餐厅在这里,长桌,我们会坐在这里。”他尽可能简洁地指明主要区域和通道,“厨房在后面,二楼是卧室和书房,未经允许不要上去。最重要的是,”他将画面放大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如果感到不适,或者我给你这个信号,”他做了一个极轻微的、捻手指的动作,“就从这里出去,是后院,相对隐蔽,在那里等我。”
易小天看得极其专注,瞳孔微微缩放,仿佛要将每一根线条刻进脑海。他拿起自己的素描本,快速临摹着主要的布局和关键出口。
严序又拿出一个旧的双肩相机包,开始改装。他拆开内衬,缝制隐蔽口袋,放入微型录音设备。“你的相机放这里,”他指着主仓,“而这些,”他点了点暗袋,“是耳朵。如果发生我不希望发生的事,它们会记住。”
他递给易小天一件新衬衫,深蓝色,面料柔软,但领口的纽扣明显是特制的。“穿着它,它会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也能让我听到你周围的声音。”
易小天抚摸着那枚纽扣,点了点头。
周五晚上,严序在做最后准备时,易小天走过来,在平板电脑的平面图旁边,画了一幅画。画里是他自己,小小的,站在一个巨大、华丽而空旷的房间里,周围是模糊的、带着审视目光的人影。只有一束光,从画面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那是严序的方向。
严序看着这幅画,沉默了片刻。他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里面是各种存储卡和备用电池。在放入包底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放在了最上面。那是他五岁时和父亲在摄影工作室的唯一一张合影。
“必要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给他们看这个。或者,只是看看它。”他知道,对易小天而言,图像比言语更有力量。
周六傍晚,司机按响门铃。易小天穿上那件特制衬衫,背上装着相机和“耳朵”的包,感觉像是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沉重却必要。
严序站在他面前,最后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指尖在第二颗纽扣上不着痕迹地按压了三下,启动了录音设备。
“跟紧我,”严序看着他,眼神沉稳如磐石,“我们会一起回来。”
坐进驶向未知的轿车,易小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陌生的街景,手指紧紧攥着相机包的背带。他不知道那栋别墅里具体有什么在等待他,但他知道,严序在他身边,而他,拥有记录和见证的能力。这让他心底那丝野性的不安,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轿车驶入郊区,周围的景色逐渐从密集的楼宇变为疏朗的庭院。易小天贴着车窗,瞳孔微微放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绿色被规整地种植在道路两旁,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
当黑色铁门缓缓打开时,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车道很长,尽头是一栋线条冷硬的灰白色别墅,每一扇窗户都反射着夕阳,看不出里面的动静。
严序的手轻轻覆上他紧绷的拳头:"呼吸。"
车停稳。管家拉开车门的那一刻,易小天闻到了消毒水混合柠檬香薰的气味,干净得让人窒息。
冷仪站在玄关处,穿着一身珍珠灰套装。她的目光掠过严序,直接落在易小天身上:"欢迎。"这两个字说得像财务报表里的注脚。
易小天握紧相机包带子,没有回应。
客厅大得让他紧张。白色大理石地光可鉴人,易小天的运动鞋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的视线迅速扫过严序提醒过的几个出口位置,同时注意到墙角装饰镜不自然的反光角度。
"坐。"冷仪指向沙发,自己先在单人主位坐下。
易小天选择坐在长沙发最外侧,紧挨着严序。相机包放在脚边,他的右手始终没离开过主仓拉链。
"听说你在学摄影?"冷仪端起骨瓷杯,"这倒是巧。严序的父亲也热衷这个。"
她的语气平淡,但易小天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细微的刺探。他看向严序,发现对方下颌线微微收紧。
"他很有天赋。"严序接话。
"天赋?"冷仪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你父亲也很有天赋。最后为了拍一组风暴照片,把命丢在荒山上。"
空气突然凝固。易小天感觉到严序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时,易小天突然拉开相机包主仓,拿出拍立得。在冷仪蹙眉的注视下,他对着严序按下快门。
"咔嚓——"
相纸缓缓吐出。他等图像显现,然后递向冷仪。
照片里,严序侧脸映着落地窗的光,眼神沉稳坚定,没有任何冷仪话语中暗示的阴影。
"有意思。"冷仪没有接照片,"但瞬间的影像,证明不了什么。"
易小天收回手,在照片边缘快速写下两个字:现在
他把这张照片塞进严序手心,然后举起相机,这次对准了冷仪身后那面可疑的装饰镜。
严序突然起身:"我们该走了。"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冷仪坐着没动。
"不必。"严序拉起易小天,目光扫过那面镜子,"这里的空气,不适合用餐。"
易小天抓紧相机,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记住了一个细节。冷仪无名指上的戒指,嵌着一颗和他纽扣录音器颜色完全一致的深蓝宝石。
回程的车上,两人沉默良久。直到公寓灯光亮起,严序才开口:"你做得很好。"
易小天从相机包暗袋里取出录音设备。指示灯还在规律闪烁,记录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