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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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里的冷气总是开得太足，像无形的冰水，慢慢渗进人的骨头缝里。林疏遥站在一幅色彩斑驳的抽象画前，手中的修复刀小心翼翼地剔除着画布边缘一颗微小的霉斑。他的动作极轻，极稳，仿佛手下不是一幅价值不菲的画作，而是一只停歇的、脆弱的蝴蝶。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清漆和旧纸张特有的沉静气味。这是他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刻——如果忽略掉指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泛起的细微酸痛，和胃里那点因为错过午餐而隐约升腾起的灼烧感。
“疏遥？”
同事林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活力，打破了修复室的静谧。他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晃着两张票。
“朋友送的，今晚有个新锐展的开幕酒会，听说很有意思，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几个金主爸爸呢。”他笑得开朗，露出一口白牙，是那种被生活善待、未曾磨损过的明亮。
林疏遥放下工具，微微弯了弯唇角，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不了，谢谢。晚上……有点事。”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隔膜。
林哲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来，他习惯了林疏遥的拒绝。“又是家里的事？你也太拼了。行吧，那下次再约。”他摆摆手，哼着歌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修复室重新安静下来。林疏遥嘴角那点勉强的弧度慢慢消失，只剩下疲惫。他拿起一旁的老人机，屏幕漆黑，安静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新的短信，没有未接来电。但这种安静，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持续不断的催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节油的味道刺得他鼻腔发酸。
下班时间到了。他脱下白色的工作服，挂好，露出里面洗得有些发旧的浅灰色衬衫。走出画廊，夏末傍晚潮湿温热的风立刻包裹了他，与室内的冷气形成鲜明的壁垒。他走向公交站台，融入了下班的人流之中，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沉默，不起眼。
一个小时后，他站在了市中心顶级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门口。空气里是消毒水和某种昂贵香氛混合的味道，洁净，却冰冷得不近人情。
推开门，病床上的女孩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哥。”
“晚晚。”林疏遥走过去，将路上买的、她最爱吃的那家粥放在床头柜上。视线快速扫过床头的监护仪器，数字平稳，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护士姐姐们都很照顾我。”林晚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哥，你工作那么累，不用天天跑来跑去的。”
“不累。”林疏遥坐下来，拿起水果刀和一个苹果，低头仔细地削起来。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兄妹俩聊了些琐事，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暖橙转为沉靛。林疏遥的语气始终温和，耐心地回答着妹妹每一个细小的问题。
直到护士进来送药，顺便将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递给他。“林先生，这是财务部让转交您的，关于下一阶段治疗费用的通知。”
文件夹很轻，落在林疏遥手里，却沉得让他胳膊微微一坠。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像是石子投入深潭，只泛起一圈极细微的涟漪，很快消失无踪。他接过，声音平稳无波：“谢谢，我知道了。”
林晚看着那个文件夹，眼神黯淡了一下，轻轻咬住了下唇。
林疏遥仿佛没有看见，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碟子里，推到妹妹面前，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快吃吧。下周末如果天气好，我推你下去晒晒太阳。”
又坐了一会儿，嘱咐妹妹好好休息，林疏遥才起身离开。
关上病房门，将那片温暖的灯光和妹妹担忧的目光隔绝在身后，他脸上强撑的平静瞬间垮塌。脊背微微弓起，像是终于不堪重负。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很久。头顶惨白的灯光落下来，将他本就清瘦的影子拉得更长，更单薄，像一道随时会消散的墨痕。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那个文件夹。纸张上印着的数字冰冷而清晰，每一个零都像一枚烧红的针，刺进他的眼底。
指尖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纸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得刺耳。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颤巍巍的，带着医院特有的、绝望的味道。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他拿出那只老人机，屏幕的光亮起，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悬停了很久，像是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按下那个他甚至没有存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没有声音，只有平稳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来，敲打在他的鼓膜上。
林疏遥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疼。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鞋尖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透着一股精疲力尽的沙哑。
“……今晚需要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