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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上元灯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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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调养,加上容丞暗中渡来的精纯灵力,明世因身上那点不便言说的酸痛总算消停了大半,虽然某个隐秘之处偶尔动作大了还有些异样感,但至少能活蹦乱跳了。
这日,他溜达出寝殿,发现宗门里似乎比往常热闹了些。
廊檐下开始悬挂起造型各异的灵灯,有些弟子甚至凑在一起,用灵草编织着小巧的玩意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隐隐的期待感。
“喂,这干嘛呢?”
明世因顺手拉住一个匆匆路过的外门弟子。
那弟子见是他,连忙行礼:“明师兄,您不知道吗?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呀!宗门虽不似凡间那般大肆庆祝,但也会挂灯祈福,山下镇子里还有灯市呢,可热闹了!”
上元节?
明世因愣了一下。
他在九幽长大,何曾有过这等温馨的节日。
后来跟着容丞,不是修炼就是养伤,更没留意过这些。
看着周围弟子们脸上洋溢的轻松笑意,看着那些逐渐多起来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灯,明世因心里某处微微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溜溜达达回了容丞的寝殿。
容丞正临窗抚琴,琴音淙淙,如冰泉泻玉,与殿外渐渐浓郁的节日氛围格格不入。
明世因凑过去,一屁股坐在容丞旁边的蒲团上,打断了他的琴音:“喂,容丞,过几天上元节了。”
容丞指尖按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他抬眸,淡淡看了明世因一眼:“嗯。”
就一个“嗯”?明世因不满地撇嘴:“听说山下镇子里有灯市,挺热闹的。”
容丞神色不变:“修仙之人,当静心寡欲,少凑凡俗热闹。”
明世因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眼珠子一转,换了个策略。
他凑近些,几乎要趴到琴案上,眨着眼:“可是我想去嘛……在九幽都没见过。听说灯市上有好多好吃的,糖人、元宵、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蛊惑:“就我们两个去,偷偷的,不让别人知道,怎么样?”
容丞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期待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叛逆的眼里,此刻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想起明世因的身世,想起九幽的阴暗,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琴弦被轻轻拨动,发出一个单音。
容丞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依旧平淡,却松了口:
“若你近日修炼无误,届时……可下山两个时辰。”
明世因眼睛瞬间亮了,像盛满了星子。
他欢呼一声,差点想扑上去抱住容丞,幸好及时刹住车,只是兴奋地搓着手:“放心!保证不出岔子!我这就去修炼!”
看着他像只得了骨头的小狗般蹿出去的背影,容丞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重新抚上琴弦,原本清冷的曲调,不知不觉间,竟染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人间烟火的暖意。
上元佳节,夜幕初垂,清河镇上早已是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各式各样的花灯将长街点缀得流光溢彩,空气中弥漫着糖人、元宵的甜香,夹杂着孩童的欢笑和商贩的吆喝。
明世因如同脱缰的野马,拉着容丞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
他脸上戴着个狰狞的鬼怪面具,手里还拿着个刚买的、亮晶晶的风车,与身旁一身白衣、气质清冷出尘的容丞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容丞虽不喜喧闹,但看着明世因那双在面具后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像个真正的少年人般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便也由着他闹,只不动声色地替他隔开过于拥挤的人流。
就在这时,前方街口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唢呐声,一支规模不小的迎亲队伍正热热闹闹地行来。
新郎官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
后面跟着八抬大轿,轿帘紧闭,两旁是吹吹打打的乐手和抬着嫁妆的仆从。
“哟!碰上娶亲的了!”
明世因踮起脚尖,兴奋地张望,“这阵仗不小啊!”
他在九幽何曾见过这般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喜庆场面。
那喧闹的锣鼓,那鲜艳的红色,那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都让他感到新奇。
迎亲队伍缓缓从他们面前经过。
风吹起轿帘的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凤冠霞帔的身影。
明世因的目光追随着那顶花轿,看着它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角,锣鼓声也渐渐远去。
他脸上的兴奋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怔忡。
他摘下面具,露出有些出神的脸。
容丞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明世因转过头,看着容丞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俊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容丞,你说……道侣之间,也会像他们这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和……隐约的向往。
在修仙界,道侣结合更多是心意相通、大道同行,甚少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关系,更是惊世骇俗,不见容于世俗。
容丞闻言,脚步微顿。
他看向明世因,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叛逆的眼里,此刻映着璀璨灯火,却透出一种罕见的、类似于脆弱的东西。
他明白了明世因此刻的心绪。
这热闹的迎亲场景,勾起了这孽徒内心深处对“正常”、“光明正大”的一种潜藏渴望。
沉默片刻,容丞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牵起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将明世因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住。
“修仙之人,不拘俗礼。”
容丞的声音在喧闹的街市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但若你想要,”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进明世因眼底,“本座亦可给你一场,三界为证,天地为媒的典礼。”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承诺。
明世因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容丞认真的眼神,脸颊在灯火的映照下悄悄泛红。
那股莫名的失落和迷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冲散。
他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谁想要那种麻烦事了……我就随口一问……”
话虽如此,他却反手握紧了容丞的手,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容丞看着他通红的耳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他,继续漫步在流光溢彩的灯市之中。
周围的喧嚣仿佛渐渐远去,只剩下掌心相贴的温度,和彼此心中那份无需言说的确认。
八抬大轿固然热闹,但他们之间的牵绊,早已超越了形式,深入神魂。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只是,明世因心底那一点点对“光明正大”的隐秘向往,却被容丞悄然记下了。
上元灯节的热闹渐入高潮,明世因一手举着咬了一半的糖画,另一只手被容丞牢牢牵着,正挤在一个卖灵巧傀儡戏的摊子前看得津津有味。
周围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糖的甜腻、香火的氤氲、人群的汗味……
就在傀儡戏演到精彩处,一个小巧的木偶翻着筋斗跃起时,明世因因兴奋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极其细微、清甜中带着一丝草木妖气的味道,如同被惊扰的萤火,从他身上极快地逸散出来,一闪即逝。
这味道淡得几乎难以捕捉,混合在喧嚣的市井气息中,寻常修士根本不会留意。
但容丞是何等修为,加上他对明世因的气息早已熟悉入骨,这丝突兀出现的、与明世因平日气息截然不同的妖气,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目光倏地一凝,落在明世因毫无所觉的侧脸上。
那丝妖气……清甜,带着葡萄藤蔓特有的微涩果香,虽然微弱且瞬间消失,但容丞绝不会认错。
葡萄妖?
容丞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明世因身上怎会有葡萄妖的气息?
而且这气息……并非外染,倒像是从骨子里不经意间透出来的。
明世因全然未觉,还在为傀儡戏叫好,扯着容丞的袖子嚷嚷着要再看一遍。
容丞按下心中的疑虑,面色如常地陪着他,只是暗中将一缕极其隐秘的神识缠绕在明世因周身,仔细感知。
然而,直到灯市散去,两人重返云雾缭绕的顺谛宗,那丝妖气也再未出现,仿佛只是容丞的错觉。
但容丞知道,那绝非错觉。
回到寝殿,明世因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灯市上的见闻。容丞静静听着,等他终于说累了,洗漱后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容丞走到床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明世因安静的睡颜上。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元之力,轻轻点向明世因的眉心。
他并非要窥探其记忆,而是要追溯其血脉本源。
神识如丝如缕,小心翼翼地探入。起初是一片混沌,属于旭日刺客的冰冷血腥,属于离魄之症的混乱裂痕……容丞耐心地梳理着,越过这些后天的印记,向着最深处、最原始的生命源头探寻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被强大封印笼罩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角落,容丞的“目光”定格了。
那里,没有人类修士的灵根光华,也没有九幽魔物的森然魔气,而是……一株蜷缩的、散发着淡淡莹润光泽的葡萄藤幼苗的虚影。
藤蔓纤细柔弱,叶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紫色,萦绕着纯净而清新的草木妖灵之气。
这株幼苗被数道强大而古老的封印死死禁锢着,将其妖气与本质掩盖得严严实实,若非容丞修为通天且刻意追溯,根本无从发现。
明世因的本体,竟是一株灵葡?!
容丞收回手指,看着熟睡中毫无防备的明世因,心中波澜起伏。
他一直以为明世因是身世坎坷的修士,或是与九幽有牵扯的混血,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根脚竟是一只草木精灵,而且是相对弱小温和的葡萄妖。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修炼离魄焚心诀这类阴毒功法会导致神魂撕裂如此严重。
草木精灵天性亲近自然生机,与那种掠夺毁灭的魔功本质相悖。
那些封印……容丞能感觉到其上的古老和强大,绝非寻常手段。
是谁将一只葡萄妖伪装成人类,送入九幽那等虎狼之地?又为何要让他修炼与本性相冲的功法?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但此刻,看着明世因恬静的睡颜,容丞心中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与了然。
原来,这只张牙舞爪、浑身是刺的小狐狸,内里竟是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甜美的葡萄藤。
容丞轻轻拂开明世因额前的碎发,指尖在他光滑的脸颊上停留片刻。
月光下,明世因的肌肤仿佛也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与他探查到的葡萄妖本体隐隐呼应。
“原来如此……”容丞低声自语,眸中冷意尽消,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他俯下身,极轻地在明世因额间落下一个吻。
无论你本是何物,来自何方,既入了我容丞的眼,便只是我容丞的人。
那些封印和谜团,他自会一一解开。
而眼下,这只小葡萄,只需在他羽翼下,安心生长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