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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星辰与猎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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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也足以让一些执念沉淀发酵,酿成更为浓烈复杂的情绪。
M尼黑的“枢光科技”(LumenCore Tech)已不再是那个蜗居在郊区小厂房的初创公司。它已然成为欧洲协作机器人领域一颗冉冉升起、备受瞩目的新星,其光芒虽不张扬,却精准地照亮了几个高端细分市场的赛道。
其“曙光”系列产品历经数次迭代,凭借卓越的精度、独特的力控安全和开放的开发者生态,成功切入高端制造、生物医药、精密光学等多个对可靠性要求极高的领域,甚至成为了某些细分环节的隐形冠军。虽然公司整体规模仍无法与行业巨头相比,但其技术实力、创新速度和专注度,已赢得了业内的尊重和资本市场的青睐。
顾言蹊,或者说“Yan”,也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青涩与惶惑。如今的他,是业内公认的技术型商业领袖,冷静、果决、目光长远。他学会了周慕白所说的“借力”,通过数轮融资引入了实力雄厚的战略投资者,优化了股权结构,身边也聚集了一支成熟高效、能弥补他管理短板的专业团队。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技术战略前瞻和全球资源整合上,身上的担子看似轻了些,但眼神中的沉淀、威严和那份属于创始人的全局掌控感,却重了许多。
他并未忘记过去,只是将其深埋心底,成为了驱动自己不断向前的某种冷静的燃料。他几乎不再主动去想傅斯渊,那个名字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属于上辈子的梦魇与幻象,偶尔在深夜极度疲惫时掠过心头,也只带来一丝极淡的、近乎麻木的怅惘,很快便被次日清晨繁忙的日程所彻底淹没。
商业世界,利益与实力至上。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枢光科技的身影。
这一次,一个重大的机会出现了——傅氏集团旗下某个核心板块的智能化改造项目全球招标。该项目需求复杂,技术要求极为严苛,预算惊人,吸引了全球几乎所有顶尖的自动化与机器人解决方案供应商。
“拿下它。”顾言蹊在内部战略会上言简意赅,语气却不容置疑,“这不仅是一笔可观的订单,更是我们叩开亚洲顶级工业市场、尤其是中国市场的战略支点,是对我们技术实力和品牌信誉的终极认证。”
枢光科技精锐尽出,组建了专门的投标团队,由新任的COO牵头,投入巨大资源,针对傅氏的痛点量身打造了一套极具创新性和性价比的解决方案。
海城,傅氏集团总部顶楼。
宋临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一样,以近乎偏执的细致,审阅着所有入围最终轮竞标的企业资料。当看到“LumenCore Tech GmbH”这个名字和其简洁有力的技术方案摘要时,他例行公事地让下属进行了更深入的背景调查。
报告很快送来:公司注册于D国M尼黑,成立三年多,发展迅猛,技术路线独特且壁垒较高。法人代表只有一个简单的“Yan”,背景信息被保护得极好,几乎查不到任何过往痕迹。技术团队核心成员名单里,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让宋临产生联想的名字。
一切看起来,似乎这只是一家普通的、优秀的、背景干净的海外高科技公司。
直到宋临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其主要的机构投资者名单——一个醒目的、他绝不会认错的名字跳了出来:周慕白旗下的离岸基金,是它的早期和第二大股东!
周慕白!
宋临的心脏猛地一跳!所有看似无关的、模糊的线索瞬间被这个名字串联起来,迸发出惊人的火花!
一家技术风格让他感到莫名熟悉、带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既视感的公司…… 一个神秘且被严密保护的创始人“Yan”…… 以及,周慕白的深度参与和庇护!
三年来动用各种明暗渠道却遍寻不到的那个人的影子,仿佛瞬间穿透了重重迷雾与刻意掩盖,变得清晰无比,呼之欲出!
“Yan”……“言”……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宋临几乎能百分之百断定,这家势头正劲的D国公司背后那个神秘的灵魂人物,就是那个让他们傅总找了三年、几乎要成为一种执念的人——顾言蹊!
他强压下心中的剧烈震动和一丝找到目标的兴奋,立刻拿着整理好的报告,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
“傅总!”宋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将报告放在傅斯渊宽大的办公桌上,手指特意点在投资方那一栏,“您看这次智能改造项目的最终入围名单,这家D国公司,LumenCore。它的技术方案评分很高,但背景有点意思。”
傅斯渊正在批阅文件,闻言抬起头,目光淡漠地扫过报告封面,并未立刻表现出太大兴趣。
宋临深吸一口气,补充了最关键的信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叫‘Yan’,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但是,”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它的早期主要投资人,也是现在的第二大股东,是周慕白。”
“周慕白”三个字,像一把淬火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傅斯渊记忆中尘封已久、却从未真正冷却的情感与怒意的闸门。
他猛地伸手,几乎是抢过那份报告,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当看到周慕白的基金名字赫然在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那么一瞬的停滞,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慕白!Yan!
原来如此!原来他躲在那里!躲在了周慕白的羽翼之下!怪不得他三年来动用那么多力量,甚至触碰了一些灰色地带,都找不到丝毫痕迹!必然是周慕白动用其深不可测的关系网和资源,帮他抹平了一切,甚至可能反向干扰了他的调查!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狂喜的浪潮率先冲上傅斯渊的心头,几乎让他战栗——他终于找到了他!他果然还活着,而且活得似乎很不错!
但这狂喜瞬间被更汹涌的、积压了三年的愤怒、不甘和一种被联手背叛的刺痛所淹没。他竟然真的和周慕白搅在一起!并且在他遍寻不到的地方,躲了他整整三年!他还建立了自己的事业,一个看起来没有他傅斯渊、也照样能风生水起的事业!
无数的疑问、质问、以及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将人抓回来禁锢在身边的冲动,在他脑中疯狂叫嚣。
但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翻滚的情绪,都在他强大的自制力下,被强行压制下去,化为了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确定和……一种近乎疼痛的迫不及待。
他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将打印纸捏皱,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光。
“顾、言、蹊。”他一字一顿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仿佛要将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重新烙回自己的掌控之中,“终于……找到你了。”
傅氏集团的智能改造项目竞标结果,在经过严谨的技术评审和商业评估后,毫无悬念地公布了。
“枢光科技”凭借其极具创新性、针对性且完整可靠的技术方案,以及相较于传统巨头更为优越的整体性价比,成功中标!傅氏内部的评审报告也承认,其方案确实是最优解。
消息传回慕尼黑,公司上下一片欢腾。这是枢光科技成立以来拿下的最大单笔订单,更是其真正迈向全球顶级供应商行列的关键一步。
按照标准流程,中标后,傅氏集团将派出一个高级别的技术考察和商务对接团队,前往中标方总部进行最终的实地考察,并敲定合作细节。
这种级别的商务对接,原本完全不需要傅斯渊这位集团总裁亲自出面。
但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做了决定。
“这次的考察,我亲自去。”傅斯渊对宋临下达指令,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要去看看,三年后的顾言蹊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要亲眼确认,他离开了自己,究竟过得好不好。他更要去……走近他,捕捉他,哪怕只是先看一眼。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他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他甚至推掉了几个极其重要的国际会议,提前一天抵达了M尼黑。他下榻在当地的顶级酒店套房内,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陌生的城市,竟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反复推敲着见面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质问?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这种失控的情绪波动让他烦躁,却又无法抑制。
次日,傅斯渊的车队准时抵达枢光科技现代化且充满活力的园区。
公司CEO吉米唐带领一众高管,以最高规格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尊贵且意想不到的客户。流程按部就班:参观展厅、详细介绍公司发展历程与技术理念、演示最新产品、参观高度自动化的生产线……
傅斯渊看似专注地听着,但锐利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个让他辗转三年的身影。然而,从展厅到生产线,直到参观接近尾声,他期待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悄无声息地降低,让陪同的枢光高管们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终于,在会议室的最终洽谈环节,傅斯渊状似无意地开口,打断了对方关于生产能力的介绍,声音听不出情绪:“听说贵公司的创始人Yan先生,是一位技术天才。这次未能一见,实在遗憾。”
枢光的CEO连忙歉意地笑道:“非常抱歉,傅总。Yan他一周前就去了R本D京,那边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国际技术峰会和几个潜在的战略合作伙伴需要他亲自去洽谈。预计行程还要几天才能结束。他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全力配合、接待好傅总您这次的考察,没想到您会亲自前来……”
去了日本?出差?
傅斯渊握着钢笔的手微微一紧,指尖冰凉。
这么巧?
就在他来之前离开?
是真正的商业行程,还是……顾言蹊或许通过某些渠道知晓了他会来,从而故意避而不见?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毒刺,瞬间扎进傅斯渊的心里,将他所有隐秘的期待、紧张的推演都变成了一个可笑而可怜的自作多情。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落落的刺痛。
他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甚至不惜放弃与傅氏这样重要的客户、与他傅斯渊当面洽谈的机会?周慕白就那么好?好到他连一面都不愿再见?
傅斯渊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后续的洽谈变得公事公办,语气挑剔而冷硬,带着一种上位者固有的疏离感。他几乎认定了,顾言蹊就是在躲他。
而实际上,此刻远在日本的顾言蹊,正在会议间隙,看着手机里公司群发的“热烈庆祝中标傅氏集团项目”的消息,只是平静地回复了一句“恭喜,按既定计划稳步推进”,然后便将手机收起,继续投入到与R本合作伙伴紧张的技术讨论中。
他对傅斯渊的亲自到访,一无所知。此次R本之行,关乎枢光科技能否打开亚洲另一个关键市场,早已在一个月前就已定下。
一场由猎手精心策划、满怀复杂心绪的重逢,就这样因为时空的阴差阳错,变成了一场冰冷的单向凝视和加深误会的独角戏。
傅斯渊带着满腔的愠怒、一种被再次“抛弃”的刺痛和心底那难以言说的空落,离开了枢光科技。他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那座现代化的、充满生机、属于顾言蹊的产业,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冰冷和坚定。
他让项目顺利中标,并非纯粹出于商业理性。在他心底,有一个不曾言明的念头:只有让顾言蹊的公司与傅氏深度绑定,他们之间才能有更多不可避免的交集。这次见不到,总有下一次。这条线,他亲手抛出去了。
“顾言蹊,”他在心里冷冷地想,仿佛在对着那个看不见的人宣誓,“你以为躲着就有用吗?”
“我们之间,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