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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孩 ...


  •   晚上十点一刻。
      站在大雨中的公交站亭下等公交车的梁灼雨想:今天就不应该答应陈霁那小子帮他干活儿到这么晚。
      即使站在遮棚下,一波重似一波,丝毫不见消减的雨水还是打湿了他全身,雨水让他原本清俊的脸颊有些狼狈,水滴顺着长长的睫毛不明显地滴落,痒意让梁灼雨忍不住一遍遍抬手轻轻抹掉脸上的雨水。
      四下除了匆匆飞过的车辆,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多雨的南方城市,每年到了九月份开始,雨水就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来了。说是三天一小雨,两天一大雨也不为过。
      梁灼雨也就是在这个月份出生的。或许是缘分和家庭中养出来的性格使然,这个季节也是最令他舒适的季节。
      一阵凉风挟雨吹来,空气中泥土潮湿的味道混着雨水的味道,让梁灼雨想起自己的妈妈,一个随性淡然,但坚持自己的意愿时又相当坚定的一个女人。她是个高挑秀气,让人心生保护欲,但其实是学土木工程,年轻时经常下工地,有一脸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女性。他小时候总是看妈妈带着一脸骄傲地笑意讲述她如何在一众灰不溜秋的工人里,一眼抓住了高大英俊性格开朗可爱的爸爸。只是长大后父子间的闲谈中,他才知道当时母亲那边的家人给这段如今看来相当圆满的婚姻多少反对意见。
      妈妈从来不会说这些。
      她永远都是这么笑着坚持,笑着等待。梁灼雨想。

      车来了,梁灼雨捂着头顶匆忙上车,投币。
      不出意料之外,车上除了售票员和司机只有他一个人。
      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靠右侧的单人座,梁灼雨擦了擦身后的雨水后赶忙坐下。他住的地方有十几站,大概半小时就能到了。

      因为接连好几站都没人上车,售票员问过他下车站之后,到每一站喊一下没人下,司机便直接略过那一站了。
      这大下雨天还偏要等公交的果然就他一个了,梁灼雨想着。

      车就在这时停下了。梁灼雨目光划向门口时,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扶在车门护栏上。

      “是个男的啊”,梁灼雨几乎条件反射地失落了一下,接着转头继续看向窗外的雨。
      几秒钟后,他下意识又转头看向那人,他似是刚翻出钱交给售票员,手里的票看颜色是最长路程的红色,他正将它攥成团扔进车上的小垃圾桶里。

      小孩酷哥一个。
      是梁灼雨在看清这人的长相之前对他的第一印象。

      黑色的绑带短筒靴,被雨水打湿却依然看出材质硬挺的黑色长裤,与当下还没冷起来的时节非常不符的黑色夹克,可以看出里面是一件黑色跨梁背心或者黑色T恤。宽肩高个长腿让这人不可能把这一身穿的不好看。但他脖子以上的风格却能决定他把这一身穿成了小姑娘会喜欢的精致潮流boy风,还是更吸引成熟女性的沉稳糙汉男人风。

      但他好像是个有着漆黑清澈孩子气一般的眉眼,却周身散发着让人感到压迫气质的混合体。
      除了墨一般漆黑锋利的微蹙的眉和不算薄也不过分厚的紧抿的唇在诉说着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常年沉默、紧皱眉头的人。
      他的骨相和气质像是小孩披上了尺码合适的大人的外衣。

      过目一眼,走神间,梁灼雨没注意到那人上车后也看了他一眼,原本微蹙的眉皱的更深,后又松开。
      余光注意到他走到最后一排左侧靠窗坐下,梁灼雨彻底把头转向窗外,没再看。

      窗外,一辆银灰色面包车一直在慢慢悠悠跟着公交车,
      梁灼雨余光注意到那个男孩同时也站了起来,他并不意外,因为他没记错的话,他家这站应该是这趟路线最后一个相对热闹的居住区,再往后都是人烟稀少的新开发的工业园区了。

      但出乎意料的,那男生顿了一下之后,又后退一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仿佛看到他下车,男生就不想下车了一样。

      这让梁灼雨感觉不是很舒服。

      梁灼雨撑伞下车,转身看到公交车后跟着的那辆银色面包车,大雨从车窗淋下,让梁灼雨看不清里面人的样貌,只看到后排两人扒着前排座椅的手上似乎拿着棍子。
      面包车随着公交缓缓启动,对面路灯的灯光照到车内,梁灼雨看到了车内反射出冷冽微光的匕首。

      他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车上那个浑身散发着危险低沉气息的男生。
      他几乎是行动先于大脑思考地迈开腿,跑向了刚刚启动的公交车,梁灼雨使劲砸着倒数第二排可以打开的车窗,示意男生去找司机让车停下来。

      他看到男生站起身来走到倒数第二排,车辆停下,窗户被打开,梁灼雨此时已经浑身雨水,他看着男生略显惊讶但压抑着疑问的表情,喘息着对男生说“我的家就在这里,这伞送给你用吧”。

      男生欲言又止,他应该问点什么问题的,但最后也是沉默地接受了。梁灼雨以为他要拒绝,直接将伞伸进车窗内,松了手,同时扔下一句,“你要小心啊”。
      说完便转身跑进了雨里。
      回到家后,梁灼雨想起那个男生最后笑得那一下,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自以为高冷的梁灼雨有些不爽。明明自己做了一次大好人,万一那些人直接跑下来砍他呢,自己是多么勇敢啊。

      第二日,阳光晴好。
      梁灼雨一大早来到公司,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因为陈霁那小子为表感谢,一大早给他发短信说要给他带广式早茶,让他空着肚子等着。

      陈霁就是传说中拿着五千块的工资,但一入职就开着豪车上班的二代。好在他个善良又性格跳脱的乐天派,所以跟公司大多数同事都很处得来。但这位小少爷好像对不争不抢,业务能力又强的梁灼雨最是热络。

      对此,同个分公司的各部门男女老少都只觉得,梁灼雨工作能力学术能力都没得挑,性格也好,虽然大部分时候感觉有些泾渭分明的冷淡,但只要你找他帮忙他都会帮,陈霁最开始就是总向梁灼雨“请教”工作问题熟识起来的。这样的人没人会不喜欢。

      “雨哥,你最爱吃的虾饺到啦!”陈霁一来,整个设计院这一片都热闹起来,他先把一大袋子早餐放在梁灼雨桌子上,之后小跑着给同部门每个人桌上都放了点打包好的麦门早餐。

      其他同事玩笑着抱怨道“小陈你可够偏心的,给梁工的早餐那么精致,我们就吃这快餐?”,陈霁也笑着回道:“那你们谁也没有我雨哥一样,愿意帮我加班到半夜放我去自由飞翔啊。”
      结构组的刘姐笑骂道:“行行行,就你梁哥最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哥似的惯着你。”

      “切,这就是我亲哥!是不是,阿灼哥哥~~”。

      梁灼雨一边把虾饺往嘴里放,一边抬手推开了嬉皮笑脸把脸送到面前的陈霁,“别闹了,赶紧吃完早饭干活了”。
      陈霁嘟囔着好冷淡哦,一边乐呵呵的从梁灼雨面前的饭盒里顺走了几块糕点回了自己工位。

      梁灼雨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饱了,收拾好桌面,他打开显示屏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梁灼雨的工作环境乃至整个生活节奏都是这样平和有规律的,能进他们公司设计院的同事都是实力院校的工科毕业生,领导层中倒是有中专学历的,但他们都明白,公司里恰恰是这样学历欠佳且非专业户的,才是真的身经百战的真大佬。
      至于那些一入职就开豪车上班来这里拿着月入五千的工资的小年轻们,从不知争抢为何物的赢家人生让他们并不会跟小说里写得似得坏心眼、脾气差。
      至少大部分是如此的。
      除了偶尔在工作业务上需要对他们迁就一下,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十分好相处。

      不出意外的话,梁灼雨会在这里中规中矩地做着他感兴趣的工作,作图、与甲方沟通、不厌其烦地修改、发表文献,十几年后按资历和能力升上小组领导,二十年后升个厂助级,稳稳地拿着足够养老的退休金。平和满足地过一辈子。

      光风霁月看似高冷的梁灼雨内心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就是这样的。

      至于父母期待的娶个门当户对的美丽姑娘,有一个小家其乐融融,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这样的轨迹,梁灼雨出于孝顺父母的角度,曾经动摇过要不要真的走这条路试试。

      但后来他发现,有这样的动摇只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自己。有些事情是强迫不了自己的。顺其自然,只要自己过得开心,何尝不是一种孝顺呢。

      晚上南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窗外的雨,梁灼雨想起那个男生。
      梁灼雨觉得可能纯粹是因为下雨才想起来的。
      但下一秒,他又为自己这样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

      梁灼雨开口问陈霁借伞,陈霁惊讶地说:“雨季的时候你不是天天带着拿把伞么?昨天不还用了么?”
      梁灼雨想说个谎,说丢了之类的。

      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可高声语的事儿,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
      于是他坦荡地解释了一下:“昨儿借给别人用了”。
      “啊?!那把伞你用了好些年了啊,我之前问你借,你没借还给我买了个新的!哼!”

      梁灼雨被他的无理取闹气笑了,“你车就停在楼下,车里放着一把能买我一百把的伞,你还问我借来一起打,我不打你就不错了!”

      陈霁漏了气,小声下来说“不借你伞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梁灼雨今天格外期待去坐早已搭乘过无数次的公交。
      于是他坚定地拒绝了,并作势要去公司小超市买一把新的伞。

      陈霁彻底败下阵来,让他等着,自己去车里拿伞。梁灼雨直接收拾好东西去一楼大厅等他,陈霁穿着被打湿的黑色风衣小跑回来。

      把伞放到梁灼雨手里时,陈霁有点沉沉地说“甭管伞借给谁了,一定得让他还回来。”

      梁灼雨想到那个发茬又硬又短,看起来脾气和发茬一样硬的男生,给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回答“嗯,会还回来的。”

      坐公交一路到家,毫无意外,一路谁都没遇到。

      梁灼雨只是第N加一次平平常常地走过了这条一个人回家的路。

      那个雨夜已经在他潜意识里成为了不平凡的一次经历了。

      但也只是一次经历而已。

      “果然伞应该还不回来了。”

      梁灼雨颇为自嘲地笑着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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